降生於這個世上,睜開眼看到的第一縷光,是娘含淚的眼。
每個人剛出生時的記憶,隻要不是“特別”的天賦異秉,應是沒有人會記得,我也不能免俗,僅存於記憶中的是,在無盡的深暗中,看到好溫暖的一團光,一時受盅惑,跟隨而去,然後便來到這人間,陪娘,感受人生百味。
我最先體會到的感覺,是冷。
從皮膚侵進心頭,蔓延流竄至全身,就再也沒擺脫過的冷。
娘說,當時逃得匆忙,身上沒有任何錢物,連衣衫都沒能多披一件,可謂窮困潦倒至極,身後追著人,偏又碰上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失足一滑,滾進一個吹著陣陣陰風,深不見底的山洞裏。四周無人,又極有可能碰上回巢的野獸,偏偏已經連翻身的力氣也快將沒有,身下緩緩流出的血水和腹中不停翻滾的巨痛,都昭示著我即將出生的事實。
娘每次說到這總是笑著,說我是多麼的厲害,娘自小踏入江湖,多年混跡其中,從來沒有人能叫她絕望,可是那一次,她卻真正感到絕望。
娘愉悅並自嘲的笑,說那大概是她這輩子唯一一次感到絕望,剛出世便能讓她有這種體會,不愧是她的女兒。
娘的笑容是真的,真的很開心的笑著,我也很開心,因為我知道,娘那時的心,一定是我這輩子都無法體會的冷,可是隻要想到換來了我,那冷就會慢慢變淡,乃至消失無蹤,隻餘下溫馨的暖。
那時正值立秋,天氣雖不算很冷,可是對已一天沒吃東西,隻著兩件薄衫,又剛剛流血生產的娘來說,已顯得寒冷至極。諾大的山洞,涼風呼呼的吹在耳邊,即使是從小習武健體的娘也抵受不住,何況我一個剛剛墜地,沒遮沒掩的娃兒。
娘總是說,她這一生,就那時覺得對不起我,她也很想把自己身上唯一的外衫披到我的身上,或者把我攏到自己的臂彎中,多少可以擋點風,也不至於,讓我從此落下一身的病痛,可是娘那時,連抬手為自己點穴止血的力氣都沒有。
娘說的時候,表情平淡,語氣平常,一點也聽不出“對不起”的意思,可我知道,娘每次回想起這個,眼裏總是有淚光。
中間的記憶,斷斷續續的,娘也不是記得很清了,大概是硬撐著一口氣憑著本能生下了我,然後就不醒人事了,至於我到底有沒有哭鬧,她也不知道,反正,她沒有醒,也沒想到,自己還能醒過來。
朝陽升起,黎明的一絲柔光,穿過山洞,直直射在娘的眼上,娘感到了溫度,然後,聽見了她的孩子發出的微弱啼哭,突然,就有了力氣。
娘努力的爬起來,將我的臍帶以一記手刀切掉,然後不斷的一邊向我冰冷的身軀喝著暖氣,一邊喂著奶水。看著我喝飽後昏昏欲睡的小臉,為尋求多一點溫暖不斷的往娘懷裏鑽的樣子,娘笑了,那翹起的嘴角旁,流下兩行清淚。
娘抱著**的我步伐蹣跚的走出山洞,穿過林子時,隨手拿了幾片樹葉射了幾隻倒黴得跑到娘眼前晃的兔子,娘沒有力氣找柴升火,便直接剝了兔皮生吃,然後把兔皮就著山岩滴下的那點水清洗幹淨,嚴嚴實實的裹在了我的身上。
我終於停止了顫抖,靜靜的睡去了。
娘一身的血,淩亂的頭發,沾滿土灰和血跡的衣服,嘴角還殘留著兔子的血,就這麼走出了林子,來到人來人往的大道上,驚動了路人,“妖怪!瘋子!”的喊罵聲像雪球一樣滾滾而來。
娘不敢停,怕停下,就動不了了。
娘一直走一直走,旁邊的辱罵驅趕,甚至丟過來的土塊,砸過來的石頭,她都當不存在,隻是緊緊的,護住懷裏睡著了的我。
日升日落,我醒了,娘會停下找個沒人的角落把我喂飽,待我睡去後,娘又接著走。一路上,也出現過幾個以為娘是瘋子,想將我搶去賣的人販子,娘的武功不算差,她反把那些匪類的行李銀子通通打劫了,然後再把人掛到樹上乘涼。
路上,娘找到山泉,仔細的為我清洗了一遍,丟掉發臭的兔皮,從“打劫”來的行李裏挑出質地最柔軟的衣服把我包起來,自己隨便衝洗了一下,挑了件合身的衣服,然後隻留下銀子,其它東西統統丟了,又繼續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