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氣,孩子氣!究竟為什麼,”莫奇爾小姐又在爐欄上晃來晃去,不耐煩地絞著手叫道,“你要那麼稱道她,要那麼臉紅,還顯得那麼激動呢?”
我無法自欺,我是那麼做來著,但理由不是她所想象的罷了。
“那時,我知道什麼呢?”莫奇爾小姐說道。她又拿出小手帕來,每次跺跺腳後,她就把小手帕用雙手按到眼睛上,“他阻礙你,欺騙你,我知道的;在他手中你是一團柔軟的蠟,我知道的。我不是曾從房間裏走出去一會兒嗎?當時,他的仆人就告訴我,‘小天真’(他這麼叫你,你可以一輩子叫他‘老壞蛋’)一心戀著她;而她很輕浮,也喜歡他,隻是他的主人一意要挽救——主要是為你而不是為她——才帶他來到這裏的。我怎能不相信他呢?我看到斯梯福茲用對她的稱讚來安慰你,讓你開心?你首先提到她的名字,承認了對她的舊情。當我向你談起她時,你馬上忽冷忽熱,一陣紅一陣白。我便不得不相信你事事輕浮隨便,隻不過尚缺少經驗罷了,不過好在你已陷入有經驗之人掌握中,他們可以為了你自己的好處(純是幻想)來控製你;我又還能怎麼認為呢,我又真能怎麼認為呢?哦!哦!哦!他們害怕我發現真相,”莫奇爾小姐邊說著,邊起身從爐欄邊走開,苦惱地舉著兩條短胳膊在廚房裏走來走去,“因為我是個機靈的小家夥——也隻有這樣我才能立足呀!——他們把我完全騙住了,我給那個不幸的女孩留下一封信;我完全相信,她和特意留在後麵的李提默說話是因這封信而引發的!”
聽了對這一切背信棄義行為的揭露,我驚訝得說不出話,隻是呆站在那裏看莫奇爾小姐。她在廚房裏走來走去,一直走到她透不過氣了,才又坐在圍欄上,用小手帕把臉擦幹。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隻是搖頭,而沒有別的動作,也沒有說什麼話。
“我四處飄遊,”她終於開口道,“於是我在前天夜裏來到諾維奇,科波菲爾先生。在那兒,我不經意地發現他們鬼鬼祟祟背棄你的樣子——這令人驚詫——於是,我疑心事情有什麼不妙。昨天晚上,我上了由倫敦經諾維奇的過路車,今天一早到了這裏。哦,哦,哦!太遲了呀!”
可憐的小莫奇爾哭過這麼一番,激動了這麼一陣,然後竟感覺那麼冷,她從爐欄上轉過身,把她打濕的可憐的小腳放到熱灰中取暖,並坐在那兒望著火,就像個大木偶一樣。我坐在火爐另一邊的一張椅子裏,沉浸在悶悶不樂的回憶中,時而看看火,時而看看她。
“我該走了,”她終於說著站了起身,“夜深了。你對我沒有懷疑吧。”
她目光仍像過去那樣尖銳逼人,在這種目光下,我無法對她那簡短的問題坦誠地說出不字來。
“來!”她扶著我的手跨過爐欄,一麵沉思著看看我的臉說道,“如果我是一個高矮適度的女人,你就不會對我存什麼疑心了,我知道!”
我覺得這話很真實,我也覺得很慚愧。
“你是個年輕人,”她點點頭說道,“你不妨聽聽這背時的矮人兒的一句勸。我的好朋友,除非有確鑿的理由,千萬別把身體缺陷和精神缺陷聯係在一起。”
當時,她已跨過了爐欄,我也跨過了我的猜疑。我告訴她,我相信她對我說的是坦誠忠實的,我們倆都不幸被狡猾的手操縱過。她向我道謝,並說我是一個好人。
“喏,聽明白!”在往門口走時,她轉過身機警地看著我,舉起食指說道,“從我所聽到的——我的耳朵總張開著,我不能吝惜我的官能而閑置不用——我有理由推測,他們已去了國外。如果他們一旦回來,如果其中任何一個一旦回來,隻要我活在世上,像我這麼一個四處遊蕩的人大概會比別人更早發現這事。無論我聽說了什麼,也一定讓你知道。如果我能為那可憐的上當的女孩盡點什麼心,我一定努力去做,隻要上天喜歡!至於李提默嘛,除了小莫奇爾,還應有頭獵犬跟在他身後才好!”
看到她說最後那句話時的神氣,我隻能默默信任了。
“對於我,你不要比對一個高矮適度的女人更加信任,但也不要更不信任,”那小人兒祈求似的拍拍我手腕說道,“如果你萬一又看到我了,而我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卻是和你第一次見我時那樣,你就要注意我和什麼人在一起。記住,我是一個沒有力量也沒保護的小東西。想想吧,我一天幹完活後,和像我這樣的弟弟妹妹一起待在家裏的樣子吧。那時,你也許就不會十分苛求我,也不會對我的難過和認真感到驚詫了。再見!”
我懷著對她與過去迥然而異的心情把手伸給了莫奇爾小姐,然後打開門讓她出去。把那把大傘撐開並讓她拿穩,於她實在不易。但我終於做到了這點,看到它在雨簾中顫巍巍沿街而去。隻有溢滿的噴水口比平常流出更多的水時,那把傘便向一邊傾斜,這時便可看到莫奇爾小姐吃力地把它撐正,要不根本看不出傘下還有人。我有一兩次衝出去想幫她,可我還沒趕到,那把大傘又像一隻大鳥一下撲下去了,所以我沒能幫上忙。於是我進屋,上了床,一直睡到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