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受挫(1)(3 / 3)

我的姨奶奶也很不安,因為我不時聽見她踱來踱去。那一夜裏,有兩三次她都穿著法蘭絨長睡袍(這一來她看起來有7英尺高),像一個被驚擾了的鬼魂一樣來到我房裏,走到我睡的沙發前。第一次,我慌忙跳起來,才知道她不過因天空有種奇怪的光而猜想西敏寺可能已失火了,故來同我商量風向轉變時有無可能導致火情彌漫到白金漢街。那以後,我躺著不動時,發現她來到我身邊坐下,自言自語地說著“可憐的孩子”!這時,我才明白她多麼忘我地關心我,而我又怎能自私地隻為自己考慮,這使我二十倍的悲哀。

我覺得如果有人會覺得那麼漫長的一夜很短促,那才真是難以置信呢。這想法使我不斷想象著一個舞會,人們在那舞會上一連幾個小時不停地跳,一直跳得那舞會也成了一個夢;我聽到那音樂是一個曲子的不斷重複,也看到朵拉不停地跳一種舞而壓根不注意我。我醒來時,或者應當說我停下來想睡並終於看到陽光從窗口照進來時,那個彈了一夜豎琴的人正枉費氣力地想用一頂普通大小的睡帽把豎琴捂起來。

那時候,斯特蘭路外的一條街的街尾有一個古羅馬的浴池——也許現在還在那兒吧——我在那裏洗過多次的冷水浴。我盡可能平靜地穿好衣,留下姨奶奶讓皮果提照顧,我就一頭紮進浴池裏去,然後走著去漢普斯特。我希望用這種簡便的方法來使我頭腦清醒些;我覺得這方法很有效,因為我不久就決定:我應當做的第一件事是想辦法廢除我學習的契約,要回那筆學費。我在希茲吃了點早飯,便沿著灑過水的街道,在夏季鮮花悅人的芳香中——那些花是在花園裏生長的,再由小販頭頂著帶進城的——滿懷著對我們已改變的境遇采取的第一步應付的決心,前往博士院。

可是,我來到事務所實在太早了點。我在博士院四周蹓躂了半個小時後,那個一向最先到事務所的老提菲才拎著鑰匙來到。於是,我就在我那陰暗的角落坐下,一麵看著對麵煙囪上部的日光,一麵想念著朵拉,直到斯賓羅先生衣冠楚楚地走進來。

“你好嗎,科波菲爾?”他說道,“天氣很好呢!”

“天氣真好,先生,”我說道,“在你去法庭前,我可以和你說句話嗎?”

“當然可以,”他說道,“去我屋裏吧。”

我跟著他進了他的房間,他開始換衣服,對著掛在更衣室裏的小鏡子修飾他自己。

“說來很遺憾,”我說道,“我從我姨奶奶那裏聽到一個令人氣餒的消息。”

“不會的吧!”他說道,“天哪!不會是癱瘓了吧,我希望?”

“這消息和她的健康無關,先生,”我答道,“她受了重大損失。實際上,她所剩無幾了。”

“你把我嚇壞了,科波菲爾!”斯賓羅先生說道。

我搖搖頭。“真的,先生,”我說道,“她的處境已如此糟,以至於我想問你,能不能——當然,我們要犧牲一部分學費,”看到他一臉失望的神色,我馬上加進這一句——“解除我的契約?”

這建議讓我付了多大代價是無人所知的。於我,這好比請求將我判刑流放,與朵拉分開,還要把這當做恩典。

“廢除那契約,科波菲爾?廢除嗎?”

我帶著不太讓人發窘的堅定態度解釋,說隻有靠我自己去謀生,否則真不知道如何糊口。我對前途並無畏意,我說道(我說這話時口氣很重,仿佛在暗示我將來還肯定有資格做女婿),不過眼下隻能做如此計。

“聽了你的話,我很遺憾,”斯賓羅先生說道,“遺憾至極。不論因為什麼理由解除契約都是沒有前例的,這不符合我們這一行的程序。這也決不是合適的一種先例,太不合適了。而且——”

“你真是太好了。”我懷著他興許會讓步的希望小聲說道。

“一點也不能。不用客氣了,”斯賓羅先生說道,“而且,我要說,如果我不受製約——如果我沒有一個合夥人,約金斯先生——”

我立刻絕望了,可我還是又做了另一番努力。

“你認為,先生,”我說道,“如果我對約金斯先生提出這問題——”

斯賓羅先生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科波菲爾,”他答道,“我決不想詆毀任何人,尤其不想詆毀約金斯先生。不過,我了解我的合夥人,科波菲爾。約金斯先生不是會接受這種特殊提議的人。要想讓約金斯先生違背常規是很難的。你了解他是什麼樣的人吧?”

我相信我了解的隻是他從前獨自經營這事務所,現在獨自住在靠近蒙塔哥方場的一所久未修繕過的房子裏;他每天來得很遲,離開得很早,似乎從沒人找他商量過什麼事;在樓上他有一個屬於他的小黑洞,那兒從沒進行過什麼業務;他的書桌上有一塊發黃的舊圖畫紙紙板,上麵沒著任何墨跡,據說已在那裏放了20年。此外,我對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你不同意我向他提出這個問題,先生?”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