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霖急忙來到大門外,對童笙招了招手,說:“跟我進來!”童笙正在外麵忐忑不安,見王大霖的表情,既輕鬆又沉重,說不出什麼味道。
她邊走邊問:“怎麼?沒有見到張幕和王錘嗎?”“屋子裏有一具死屍,你來辨認一下,看是不是張幕。”王大霖說。“死屍?”童笙大吃一驚。“是的,有一具男屍臥在地上,麵部朝下,是被槍打死的。我見過張幕的照片,從側麵看不像他,你跟他熟,再仔細辨認一下。”童笙走進大屋,看見倒臥在那裏的死屍,心裏不免有些害怕。她輕輕走近死屍,生怕驚動它似的。如果真是張幕,她都不知道怎麼麵對,跟一個曾經深愛的男人以這種方式見麵,讓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童笙站在兩米遠的地方,王大霖和畢虎抓住死屍的手和腳,一下子把它翻了過來,盡管有心理準備,還是被死屍額頭上碗口大的洞嚇著了。那是出彈口,比入彈口大幾倍,而對於童笙來說,那就是一張慘不忍睹的臉。死屍的臉部並不完整,但從鼻子和嘴唇的輪廓來看,童笙知道,死屍不是張幕。
她對王大霖搖了搖頭。王大霖把槍插進腰間,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張幕和我兒子,到哪裏去了呢?”他突然呻吟著蹲下去,找出煙袋鍋子,猛烈地抽起煙來。他們的心裏都清楚,這裏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搏鬥,在這場搏鬥中,張幕占了上風,他把躺在地上的這個人打死了。這意味著,張幕不可能再回來這裏,也就是說,張幕和王錘有可能將會永遠消失。
王大霖猛烈地吸著煙,沉默不語,他知道,如果今天找不到王錘,就很難再有兒子的消息了。
張幕放下手中的望遠鏡,轉身盯著王錘,臉色陰沉。
剛才在望遠鏡裏,他看到童笙帶著三個持槍男子去了盧瘦居,四個人臥在草叢商量著什麼,背部正好對著他,使得他無法看清那三個男人的麵孔。過了一會兒,有兩個男子側過頭來,張幕貼近望遠鏡仔細一看,發現有兩個是他在下水道跟蹤過的共黨。還有一個身材高大的背著狙擊步槍的男人,他從沒見過。讓他納悶的是,他居住在這麼隱蔽的奇力山,共黨是怎麼找到他的呢?
不一會兒,身材高大的男子背著狙擊槍上了樹,另外兩個端著槍摸進了大院,幾分鍾過後,童笙也急匆匆地進去了。張幕想,大概他們已經發現了八十刀的屍體。
“叔叔,你看到了什麼?”王錘歪著腦袋問。“我想看看那個死人會不會活過來,可我什麼也沒看到,他不會活了。”張幕笑著答道。說起死人,王錘全身一抖,似乎特別害怕。他戰戰兢兢對張幕說:“是我那一鐵鍬把他打死的嗎?”“不是,”張幕撫著王錘的腦袋,“是叔叔用槍把他打死的,你隻是用鐵鍬把他打昏了而已,你救了叔叔,不然叔叔就死在那個醜鬼的刀下了。”“我看見他用刀把叔叔紮在地上,他太壞了,這就是叔叔常常說的壞人吧?
叔叔,你現在還疼嗎?”王錘伸手摸了摸張幕的手腕。張幕噝的一聲縮了回去。“還疼嗎?”王錘繼續問著。
“疼,但叔叔能忍住,不能忍住疼的不是男子漢。記住,今後無論哪個地方受傷,再疼都不許吭聲,要像個男人一樣咬牙堅持……”“可……就是叔叔的叫聲把我弄醒的。”“嗯……”張幕有點不好意思,“太疼的時候,也可以叫的。至於你說的那個夢,我想以後你還能夢到。好夢能延續,不止做一次。”“真的?”王錘笑了,“可惜……隻是個夢。”“夢到回北方,比到了北方做夢好。”張幕說。“為什麼?”“我的意思是……沒什麼……沒什麼……我想說的是,也許到了北方一點也不美好,隻能做夢。”張幕不想解釋太多,他知道,北方永遠在這孩子的夢裏,他不可能回得去。
王錘撇著嘴,不太高興。
張幕拉著王錘的胳膊,說:“走吧!不能再住這裏,壞人還會來的。”他必須離開,他不是這三個共黨的對手。再說,跟他們交火沒有任何意義,他們又不是教授,他得想別的方法。張幕帶著王錘去了一家醫院,包紮了一下被八十刀刺穿的幾處傷口,然後又去了一家中藥鋪,撿了一服中藥,臨近傍晚時,他們來到畢打街舊印刷廠公寓,找到張幕第一次租住的那家房東。
房東是個60多歲的胖老太太,一見張幕,臉上便流露出既驚訝又不屑的表情,說:“我還以為你永遠消失了。”“怎麼會呢?房租我還沒交清呢!”張幕訕笑著,從口袋拿出一疊鈔票,塞給了房東。
房東一看這麼多錢,眼睛誇張地瞪著,她滿臉堆笑,說:“我就說嘛,你放在屋裏的留聲機都沒拿走,肯定會回來的。”聽房東這麼一說,張幕這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台留聲機,當時因為急,沒來得及帶走。留聲機是他在一家當鋪買回來的舊貨,他還到一家唱片店買了一張“銀嗓子”龔秋霞的唱片,那是他最喜愛的歌星。
房東碎碎叨叨地說:“這次回來你要住多久?另外,浴缸怎麼那麼髒?你洗澡不洗浴缸嗎?最看不慣不愛衛生的人,本來不想再租給你的,可看你帶個孩子好可憐,我不忍心讓你們流落街頭,再說你這個人雖然看著不怎樣,但還算爽快,大方,這才是男人嘛!還有,門把手有些鬆了,電燈泡也壞了一個,床下的拖鞋也少了一隻,唉,誰讓我遇到你呢?你可真邋遢……”張幕把王錘推進屋裏,回身“哐”的一聲把房門關上了,門外傳來房東的埋怨聲,大概是說張幕動作粗魯,把她的門撞壞了等等,緊接著叮叮咚咚下了樓。張幕來到浴室,盯著空空的浴缸,思緒萬千。浴缸裏有幾道黑黑的印跡,是塗哲那雙髒髒的腳丫子弄的。那個虎背熊腰的大個兒,禿禿的腦袋斜靠著缸沿,鼻子發出哨子般的嘯叫,鼻翼濕潤。這一幕仿佛就在昨天似的,可惜塗哲早已去了陰間,再也不會躺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