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宇沒有回答,聳了聳肩,邁開步子往樹林深處走去--行動就是最好的回答,一個女生肯費這麼大力氣求他,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得去,隻是,這件事確實令人害怕。朱宇隻能一邊走一邊借胡思亂想來抵擋恐懼,走了一會兒,忽然右胳膊一緊,被蔣小亭從後麵拉住。“到了!”她低聲喝道。
朱宇心猛地往下一沉,環顧左右,到處都是雪,已經看不見當初埋屍的位置了,他略帶緊張地問蔣小亭,“你確定在這?”
“當然,那兒有記號。”蔣小亭朝對麵不遠處一棵鬆樹努了努嘴,朱宇望過去,可能因為天黑的緣故,沒看到樹上什麼記號,不過她說是,那應該就不會錯了,何必多問。他幾乎是顫抖著舉起鐵鍁,“快說,具體位置在哪兒!”
蔣小亭走到樹跟前,用鐵鍁在腳下某處點了一下,說了聲,“就這兒!”
朱宇望著雪地上被點出的痕跡,暗提了一口氣,走過去,咬牙用鐵鍁挖了下去。
“你鏟土時注意一點,小心鏟到--”
朱宇一陣心悸,勉強答應著,“我知道我知道。”
就這樣,蔣小亭在一旁打手電筒給他照亮,朱宇挖土。幸好天氣過冷,新下的雪落在地上直接堆積起來,沒有化掉。反之,雪水滲進下麵的土地裏,形成凍土,那就根本不是鐵鍁可以挖得動的。再者,坑裏的土都是幾天前才埋上的新土,挖起來十分省勁。當深度達到與印象中差不多的時候,朱宇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他害怕自己不小心一鏟子將沈川的脖子鏟斷,那樣即便周雪不找他拚命,他自己也要惶惶不可終日了。
為了分散注意力,朱宇一邊幹活一邊刻意與蔣小亭閑聊,“哎,小蔣,你說周雪到底喜歡誰呢?她之前跟吳小四處過一段時間是吧?”
“嗯,她肯定是喜歡沈川多一點。所以沈川沒有救她,她才會那麼失望,不過,她對吳小四也還是有感情的……”說到這裏,可能是意識到這句話會引起地下那位的不滿(如果他還能聽見的話),連忙轉換話題,“不說他們,你跟芳芳呢,有想過結婚嗎?”
“當然,她老爸早就認準我這個女婿了,揚言我要是對不起芳芳,他就追到我家裏把我掐死,所以我是認命了。”
“嗬嗬,你真有福氣啊,芳芳人這麼好,這麼溫柔。”
“唉,好不好也就是她了,還能怎麼辦。”
“你呀,少在這得了便宜還賣乖!我看芳芳那樣的人品,配你綽綽有餘!”
“我隻能說,你沒憑著良心說話。”
蔣小亭抿嘴一笑,沉默片刻,可能是覺得這樣的氣氛有點壓抑,便又換了個話題問道:“芳芳是你第幾個女朋友?”
這句話直接使朱宇想起那個人來,他收拾起不太正經的表情,淡淡說道:“第二個。”
“哦?”由於他低著頭,蔣小亭沒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否則就不會問下麵的問題了,“初戀女友是什麼時候交的?為什麼分手?”
朱宇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他並不打算把心中那個秘密說出來,尤其是在這個不合時宜的場合。他小心地揮動著鐵鍁,一次次鏟進土裏,又一次下土時,鍁頭猛然碰到一個軟乎乎的東西,他連忙減輕力道,邊吸著冷氣邊以低沉的嗓音說:“好像挖到了……”
蔣小亭隨即斂容,低下頭,將手電筒光照進坑中。朱宇別過了臉,不敢看,實際上剛剛用鏟子扒拉時他已經看到了,雖然土裏隻露出小半張臉,那黃中泛青的顏色看上去仍有些觸目驚心,令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眼下正值隆冬,屍體埋在雪地裏不會發臭,也沒有生蟲,也就是說,起碼看起來還是個人,而不是一堆腐爛發臭的肉。
“你拿手電筒,我過去。”蔣小亭的聲音也帶著顫抖,無論信念的力量是多麼強大,當真正麵對這種恐怖情況的時候,人性的弱點還是難以克製地暴露了出來。當然,她的表現已經足夠好了,朱宇心想:如果換成鄧芳芳,光是想一想這種事,她隻怕也會起一身雞皮疙瘩,更別提讓她親自來了,她隻怕一出門就昏倒在地。
想起鄧芳芳,朱宇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來,催促蔣小亭道:“你動作快點,芳芳還等著我送開水呢,太久了她會懷疑的。”
“知道,快好了。”蔣小亭就著手電筒的光亮彎腰趴了下去,“你湊近點,照頭發。”
朱宇隻好走近了幾步,為了照準位置,他不得不也朝躺在土坑裏的那張臉望去,這張臉從前很熟悉,現在已經變得陌生了,而且可怕,死人的臉都是可怕的。
蔣小亭用戴著手套的手拂去他頭臉上的土,睜大眼睛,往他腦袋上那個黑紅色的傷口望去。
這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她要驗證一下自己的懷疑,這件事很關鍵,不僅關係到消除吳小四的嫌疑,甚至能幫助他們看清眼前的環境,所以,她非這樣幹不可。“如果你不答應陪我去驗屍,我就自己去,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不害怕。”當時她這麼說。
朱宇別無選擇,隻能同意,除非他真承認自己是一個膽小鬼,並且放心讓她一個女孩子獨自前去“挖墓”。他們臨行前往鍋裏加了不少水,這會兒差不多快要燒開了吧?
“好了,埋土吧。”蔣小亭用力呼出一口氣,站直了身子。
第一鏟土扔進土坑的時候,朱宇不由自主地瞥了那個昔日的同學一眼,之後那抔黃土落下,掩住了他的麵容。然而,朱宇的心卻忍不住狂跳了起來,停下掩埋的動作,呆呆地望著那張臉--現在能看見的隻有黃土和額前那一縷被燙卷的金黃色鬈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