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大學
有一種說法,發育遲的話,這人個子將來會長很高。但這話在我身上落空了。所以當我成人,我覺得自己被騙了,起碼被自己騙了。想當年,我作為一個兒童生活在劉剛他們中間的時候,我還挺驕傲,我愛唱歌,我成績好,我告訴自己,過些年,我將成為一個大高個,成為一個巨人偉人。我記得唐存厚生前總是在紅光鎮如此讚美我。好在他沒有活著看到一切,他的死對我來說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度過四年的大學,我和所有人一樣又湧出了校門,托了關係,才好不容易被我父親安插在紅光鎮土地所當一名幹事。老實說,這份工作不錯,屬於國家公務人員,工作穩定,待遇優厚,享受各種保障。在紅光鎮,我可以算作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隨著大開發時代的到來,我的職位更是炙手可熱。具體而言,我的職責就是去每一條街道每一個村子去丈量土地,丈量他們已有的建築麵積,防止拆遷之日他們漫天要價。如此一來,我的工作就牽涉到許多人的利益,就難免有點腐敗的地方。如果有人找到我,請客吃飯,送上錢物,提出給他批一塊地建造房子,或者要求將他搭建的違規建築也算作私房建築麵積,我均可以幫他們完成。當然,這需要我們的領導同意才行。他一再警告我們不要幹這種事兒,但他本人的大量親友已經讓他這麼幹了。所以我們不得不告知那些找我們辦事的人,好處光給我們還不行,不能忘了我們的領導,而且好處還要向領導傾斜。總而言之,這樣的事在我的有生之年司空見慣,一點想象力都不需要就可以知道它的真相。對於這種台麵上並不光彩的事,我是這麼想的,那就是,這一切隻是我們日常生活,這才是我們有效的生活方式,此外無他。
但夜晚到來,當我從各式各樣的酒桌上返回家中,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我還是感到失落。回家路上,經過唐存厚家的時候,因為他已死,師母也已隨女兒遷居省城,他家的窗戶黑洞洞的,在萬家燈火之中就像被打落的一顆門牙。想當年他把劉剛安排和我在第一排同座,一方麵是便於控製前者在課堂上難免的不軌言行,另一方麵是希望我這樣一位好孩子能夠以“一幫一”的方式將劉剛帶到正軌上來。他曾不止一次地提到那些古代的先賢,他們之所以成為有出息的人,與“樹挪死,人挪活”、“好男兒誌在四方”、“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這些名人名言是息息相關的。而這些名人名言不應該僅僅是我們寫議論文時必須引用的論據,也應該付諸實踐。就當時唐存厚的觀點看來,考上大學是我們有出息的第一步。
老實說,我不承認自己在大學學到了多少有用的東西,我也不承認學到有用的東西就真的管用。我對大學並無深刻的記憶。如果有,也僅僅集中在一些男女關係上。我記得某個研究生將導師的老婆搞大了肚子,孩子生下後,導師居然視為己出,這是喜劇。還有一出悲劇曾讓我們久久不能忘懷,說是某個家夥女朋友被自己的好友搶去了,他先將那個女的砍死,分屍丟在校園各個角落,然後他又不動聲色地將情敵約到飯館,他們在推杯換盞之間進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此人向朋友表明,他尊重女友的選擇,認為他們二位才更為般配,而所謂般配就必須在一起。話音剛落,即掏出匕首將朋友捅死,從而成全這對般配的男女。之後,他還割下了對方的頭顱,置於酒桌之上,像對方剛才還活著那樣,與之對飲了一杯。在警察到來之前,他爬到了樓頂,但也遲遲未曾跳樓。人們很不耐煩地在等待。而上課鈴已經響起,某些從不翹課的同學就此錯失了看到他縱身一躍繼而摔得支離破碎的壯觀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