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近豬者,吃 (2)(1 / 2)

在那會兒,也就是劉剛被唐存厚打過之後,前者確實經常進入廁所幫助師母幹點家務活。劉剛精力充沛,一會兒一手兩隻熱水瓶跑到食堂那兒打開水,一會兒蹲在廁所外麵幫助師母從板車上卸蜂窩煤。為了將蜂窩煤碼整齊,劉剛就像個古代的木匠那樣閉上一隻眼左瞄右瞄。有時上課上得好好的,師母會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剛開始,她還會跟正在上課的老師嘀咕幾句,然後由後者將劉剛叫出去。後來,她覺得這已經沒必要了,直接喊:劉剛,幫我把這罐湯送到醫院給你們唐老師。話音未落,劉剛已跑了出去。

唐存厚最終死於胃癌,多年以前就有了征兆。他胃不好,據說這是喝酒喝壞的。當兵的時候,為了抵禦寒冷,“玩得跟兄弟一樣”的連長經常叫他手下的弟兄喝點酒。潰瘍,然後穿孔,最後癌變,這和寶貝女兒唐曉玲一樣,也是個成長過程,雖則讓人驚歎,但也委實沒什麼了不起的。

作為一個所謂的雙差生,劉剛的優點是擅長下象棋,除了唐存厚,班級之內,他找不到對手。可巧唐曉玲也會下棋。這在唐存厚看來,屬於智力開發,總比像別的女孩子那樣看言情小說搞早戀強。放學之後,如果沒什麼架要打,閑來無事,劉剛就會滯留在女廁外麵,和唐曉玲下棋。唐曉玲是個愛幹淨的姑娘,一般都會趁下午還有陽光,用劉剛從食堂打來的熱水洗頭。她總是頭發濕漉漉地和劉剛下棋。等到日落西沉,頭發也幹了,她才把棋盤上的棋子打亂,說不下了。師母曾多次邀請劉剛和他們一家共進晚餐,這都遭到了後者的害羞拒絕。直到我們快畢業的時候,唐存厚也開口了。

就別回去吃了吧,他說。

沒什麼特別好吃的東西,一碗魚頭豆腐,一碟雪菜肉絲,還有就是韭菜炒辣椒,都很辣,連湯都是。唐存厚一家是湖南人,他們愛吃辣。劉剛是土生土長的紅光鎮少年,紅光鎮食物隻講鹹淡,秋冬醃點大白菜和豬肉,其餘就是吃時蔬,僅此而已。他沒吃過那麼辣的東西。但他見唐存厚一家三口吃得如此平常,既不咳嗽,也不吸氣,連“辣”這個字都不說,隻聽見筷子在碗沿觸碰的脆聲,劉剛也隻好埋頭吃飯。他說,辣和緊張使每一坨飯菜都像小老鼠一樣在他的胃裏蹦來蹦去,他直吃得臉紅耳熱、滿頭大汗。

飯間,隻有師母說過幾句話。她說,劉剛你馬上就畢業了,以後我們家裏一些事情想找你也找不到了,想想還真有點舍不得你呢。唐曉玲用筷子壓著小嘴唇先笑了,然後唐存厚也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總而言之,飯桌上是沉默的,在多年以後的劉剛看來,確實像一家四口在黃昏光線下吃晚飯。

戰鬥和複仇

畢業後劉剛並沒有立即離開校園。他和許多像他一樣的壞孩子在學校大門附近又逗留了兩年。這是一個傳統問題,而並非劉剛舍不得唐存厚一家。傳統就是,劉剛這樣的孩子畢業了後年齡還太小,做工大概還不行,當學徒呢,他們又懶,所以,既然沒書可讀,沒老師負責教育,家長也沒什麼辦法,隨他去吧。所以,他們畢業了隻能在學校一帶混。三兩個聚在校門外的小鋪子裏打打牌,見誰不順眼就上去揍他一下,誰在學校被人欺負了也可以找他們幫忙。不過,很快他們就覺得這也沒什麼意思,主要是沒好處。所以他們開始問學生要錢,要不到才動手。如果有哪位兄弟消失了,幾天之後,他肯定也會從什麼地方搞來一輛摩托車騎到校門口來顯擺。劉剛他們就爭相騎一下過過癮。

這中間他們學會了抽煙喝酒,有的也在風騷女生的身上學會了性交。劉剛說他就是那會兒知道女人的陰部不是長在肚皮上的。之前課堂上他在書本上塗鴉,總是把那玩意兒畫在女人肚皮上,與肚臍眼相距不遠。而這點常識,我本人是直到多年以後才知道的。

這兩年裏,最大的障礙是劉剛怕叫唐存厚一家人看到。一旦發現他們經過,他總要找個地方躲起來。這被跟他一起的兄弟發現了,後來,他們見唐存厚迎麵走來,就指著牆角喊:唐存厚,劉剛在那兒呢劉剛在那兒呢,快叫他給你老婆打水快叫他給你老婆打水。

一般的教師聽到曾經的學生如此侮辱自己,大多臉一紅下巴一揚不予搭理,然後很瀟灑地揚長而去。唐存厚不,他走過來,問,你是跟我說話嗎你是跟我說話嗎,然後不由分說就是用老招數跟這些半大小子幹了起來。前文已述,唐存厚的老招數總是屢試不爽,這會兒仍然經常奏效,但也有不奏效的時候,被對方躲過,然後反被攻擊。唐存厚不愧深得劉剛敬畏,麵對幾個小子圍攻的時候,他的招數也有所改進,那就是盯住其中之一打,別的人打到他,他不管。這反而比多麵迎擊要有效得多。其他孩子見某個孩子被唐存厚打得哭爹喊娘,也便嚇壞了,然後逃走,回頭罵,你有種等著你有種等著。這也是成年壯漢和半大小子的區別吧,前者給後者踢幾腳捶幾拳,沒什麼大礙,但後者叫前者打了就招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