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墟的日光總是這般奪目,刺痛眼球,白朔看著十丈外的朱紅建築。
三重門,才到三重門而已。
……不能再拖。
眸色驟然一冷,右手一翻將蠱送入右腕血脈,下一瞬雙手交疊,原本握於左手的劍已換到了右手。
一劍逼退兩名昆侖弟子,蠱師持劍立於人海中,麵色冷然。
“再說一遍,我此番過來並非與昆侖為敵。”他一字一字道,“若你們掌門還要龜縮在空明殿,我便隻好自己殺過去了。”
劍勢一變,仿若有隱隱獸嘯自劍身傳出。
這一路劍法白朔迄今也隻用過一次,倘若有其它選擇,他決不願出此下策,因此套劍法十分毒辣,且劍意幽險深怪攝人心魂,一旦開始就很難停下。
劍光森冷,昆侖弟子盡皆悚然,人潮外,聞訊趕來的各門長老亦是麵色難看。
流入血脈的蠱蟲逐漸發揮效用,白朔唇線越抿越緊,看著那些猶豫不定的仙門子弟,驀地冷冷一笑,他緩緩揚起執劍的手。
怒龍般的劍氣爆發前的那一瞬,忽然一個飄渺的男音自九重門上遙遙傳來。
“且慢。”
說不出是失望還是舒了一口氣,蠱師壓抑著已經湧到胸膛的劍意,淡淡望向聲音的源頭。
“終於肯出來了麼。”輕嗤一聲,他壓低了手中之劍。
那個人從九重門上飄然而下,一攏雪衣,散發如潑墨。
靜默地注視那個雪色身影,蠱師的臉上瞧不出喜怒,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來人腰間的佩劍上,眸色微動。
這柄劍……果然是他。
白朔識得這柄劍,因為劍的上一任主人正是他的授業恩師。
眸光上移,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劍的新主。
這就是昆侖現今的掌門……自己被逐出昆侖後,師父新收的弟子。
心中百味雜陳,白朔看著那個身影飄落到自己麵前,一雙鳳目清冷地望過來。
“閣下孤身一人就敢闖昆侖,好驚人的膽識。”現任昆侖掌門緩緩道,聲線平靜。
他竟沒有第一時間追究白朔被逐出昆侖卻又擅自入山的事,望著蠱師的目光,也好似隻是看著一個與昆侖毫無相幹的陌生人。
細密的眼睫微微一動,白朔注視著這位昆侖千年來繼任時年歲最年輕的掌門。
“我有一位友人,此時命在旦夕,因聽說貴派有一株仙草,故朔前來厚顏討要。”目光一掠四周七零八落的的昆侖弟子,“先前多有得罪,望君海涵。”
神情語調什麼的雖然還算誠懇,可足下是不是應該先把手裏的劍收起來?
昆侖眾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某些與白朔舊時有隙的長老,眼看就忍不住要跳出來,昆侖掌門卻很恰當出聲了。
“哦,原來如此。”他頓了一頓,在蠱師的灼灼目光中緩聲道,“不知閣下意欲相求的仙草是——?”
“七妙蓮。”
周圍有識貨的,立時倒吸一口氣。昆侖掌門卻露出沉思的神色。
“七妙蓮麼……。”他點點頭,“昆侖原本確有一株。”
蠱師眼中劃過明亮的光,剛要啟唇,卻聽麵前的人道:“不過就在兩百年前,本派的明心尊者已將這株七妙蓮讓與蜀山了。”
白朔一怔,明心是師父的師弟,昆侖三殿的持掌者之一,在昆侖的地位僅次於掌門,若說是明心做主將七妙蓮送人,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不過為何偏偏是讓與蜀山呢?
蜀山……
突然想到什麼,蠱師臉色猛地變得有些古怪。
“敢問那株七妙蓮,貴派是裝在盒中送與蜀山的麼?”
“哦?閣下不知麼,七妙蓮遇凡土則化,不僅如此,花朵一旦離開靈壤,三個時辰後就與凡間野草一般毫無靈性,所以自古以來,仙家都是在真正需要的時候才會摘下七妙蓮呢。”昆侖掌門微微一笑,“正因如此,昆侖給蜀山的那株七妙蓮,一直都隻在一個名為‘雲鼎天窟’的秘境中安然生長。不過……。”
蠱師的麵色刷地蒼白,耳中忽遠忽近地聽到昆侖掌門用略帶惋惜的語氣道:“可惜就在一年前,雲鼎天窟突然塌陷,世間僅存的一株七妙蓮也自此絕跡。”
“……。”
天地寂靜。
恍恍惚惚離了昆侖,一路上屢屢走岔路……但最終,白朔還是到達了那個小山陵。又過了半柱香,他來到一個山洞前。
一個時辰前,他親手將懷裏的珍寶安置在了這個風水獨特的岩洞中。
他邁進岩洞,剛走一步,整個人都僵住了。
自己布在洞口的結界消失了。
冷意瞬間躥進每一寸骨骼,白朔幾乎是撲進山洞裏。
……不見了。
曾經安放著少女的青石台上,現在隻有一張紙條。
——借君所愛一觀,不日將還,請靜候佳音。
白朔木然地看著長箋上那一行狂草。
久久。
石洞中響起男人低低的笑聲,空落落的,似末日廢墟上的呼嘯風聲。
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