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看見那個白發女人從樓上下來,就是下樓來趕一條莽撞地闖進破廟裏的大牯牛。那條大牯牛還在破廟門口拉了一堆牛糞。白發女人膽怯怯地吆喝驅趕那條大牯牛,而自始至終我沒有看見歪道士露麵。
當看著那個白發女人戰戰兢兢地驅趕大牯牛的時候,我忽然恍惚看見那個破廟就是爺爺住的老房子。
其實,這樣的幻象已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爺爺說,他聽別人說歪道士早就死了。討債鬼一直在冥界追討他,讓他的靈魂得不到安寧。那個白發女人則是去唱孝歌安撫歪道士的靈魂的。
我對爺爺說的話表示驚訝。不過自從那次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歪道士的麵,所以也不知道爺爺說的是真是假。那次過年之後,我進入了更加繁忙的高考備考之中,而考上大學之後,我到了遙遠的東北,每年隻有寒假回家一趟,更談不上去初中母校看一看了。
最後,我也不知道歪道士的破廟裏那些搜集回來的孤魂野鬼到哪裏去了。不過,我估計要麼是歪道士臨死之前將它們都度化了,要麼就是歪道士死後由那位白發女人度化了。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之間,家家戶戶的鞭炮聲都響了起來。門上的對聯、屋簷下的紅燈籠,都肆意地渲染著春節的氣氛。
在我們歡歡喜喜過年的時候,李樹村那位老農家發生了一些事情。當時我在爺爺家過年,老農在他自己家過年。他那裏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這裏一概不知。但是為了敘述的方便,我將老農以及他孫女兒複述的事情放到同一個時間來講。
當時正是初一的大早晨。星星還沒有完全退走,漫天還是朦朦朧朧一片。但是早起的人們已經迫不及待地將鞭炮點燃了。“劈劈啪啪”的爆炸聲響徹各個角落,硝煙硫黃味也彌漫在空氣中。
因為大年初一的第一餐非常豐盛,所以大人要在半夜就開始準備。放完迎年的鞭炮,吃完新年的第一頓飯,大人們有的回到床上再睡一覺,有的聚在一塊玩撲克。小孩子們的興奮勁兒可正是高漲的時候,自然不會再回去睡覺,也沒有玩牌的嗜好,他們三個一群四個一夥,在地坪裏放鞭炮或者玩遊戲。
那位老農的孫女兒十八歲不到,玩心還重著呢。她拿著幾根點完鞭炮的香火,到地坪裏去插香。
正當她蹴身將香紮進鬆軟的泥土裏時,一個白衣飄飄的英俊男子向她走了過來。
這位少女一驚,呆呆地站了起來,手裏的香火一明一滅的。
那個英俊的男子麵帶微笑,輕輕拉過她的手。她不知所措,茫然地讓他拉起了自己的手。她的手裏還捏著香。
那個男子將頭俯下,對著香火輕輕地吹了一口氣。香火的蒙灰隨著他的氣息掉落,露出灼熱到幾乎透明的紅點。這位少女就愣愣地傻傻地看著手中的那點紅色,仿佛靈魂出了竅一般。
3.
“尋春須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縹色玉柔擎,醅浮盞麵清。何須頻笑粲,禁苑春歸晚。同醉與閑評,詩隨羯故成。”隨後,那個英俊男子發出一連串的笑聲。笑聲清脆而悠長,如古寺的鍾聲。
少女聽不懂他說的什麼意思,但是卻被他的笑聲吸引,目光遲遲不能從他的臉龐上移開。那個男子的眼眸裏發出星星般的光芒,仿佛離她很遙遠,卻又近在身邊。
“蓬萊院閉天台女,畫堂晝寢無人語。拋枕翠雲光,繡衣聞異香。潛來珠鎖動,恨覺銀屏夢。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那個奇怪的男子又念出一連串她聽不懂的東西,聽得她渾渾噩噩,隻覺得耳朵裏鑽進了一隻蒼蠅,嗡嗡嗡的讓人不舒服。
不遠的地方不時有零星的鞭炮聲傳來,可是此時聽來也是模模糊糊,響聲比之前似乎要小了許多。
相反,那個男人的聲音漸漸增大,如村裏的喇叭一般在耳邊聒噪。這聲音從她的耳朵鑽入她的體內,迫使她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動,如一頭野蠻而不失柔情的小野獸撞進了懷裏,令她情不自禁雙手護在胸前。
“花明月黯籠輕霧,今霄好向郎邊去!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那個男子進一步靠近她。她似乎想起了他說的話曾幾何時聽過。可是要想起來是什麼時候聽過的,卻又不能。
“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她嘴裏跟著複述這一句。這一句給她的印象最深,可還是想不起到底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聽到過。
那個男子拉起了她的另一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