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伺候我的宮女們給我沐浴完畢,我一個人穿著寬鬆的睡袍坐下來。打開我龍床邊的一個木閣,今天果然來了兩個金匣密報。我坐下來,打開了金匣。
兩份奏折係著不同的絲帶。
藍色絲帶的是湘州的典簽吳誌南寫的密報。不出我所料,湘州刺史王越果然在貪汙朝廷興修水利的銀兩。他是覽的族兄,卻如此不爭氣。怪不得覽活著的時候不願意我重用他。其實,派吳誌南去以前我已經有了足夠的證據,吳誌南不過是最後的一次檢視而已。王越,應該革職流放。但是,如此不利於他的家族聲譽。不如秘密賜死,想到這裏,我苦笑著搖搖頭。覽,當初你不用他,何嚐不是在保護這個族兄?
暗紅色絲帶的是“太平書閣”的奏報。這是父皇,覽和我經營多年的秘密特務機構。聽這個名字,看裏麵的人,不象特務。它不僅是我的消息網,也是實行暗殺或者此類工作的執行者。我也許不一定相信他們的每顆心,但是我絕對相信,他們擁有天下最敏銳的耳朵和天下最快的殺手。我看了這份奏報,倒有點吃驚。這份奏報上用秀麗工整的小楷寫著:“本月七日,北國使者秘密會見左仆射,吏部尚書華鑒容。地點在都城先覺寺。使者乃北國太子詹事杜言麟。”
我的手在燭台下一抖。華鑒容?你竟然瞞著我嗎?為什麼?心裏一個個疑問如同井水一般湧現。我朝建國以來,和北朝對峙了三百年。多次戰爭,我國實力稍大。但也不能輕舉妄動。十年前,我父皇德宗就是死在對北國的乘勝追擊路上。雖然不是敵國直接殺死他,但是敵國惡劣的山川和寒冷的氣候使他壯誌未酬。
我十四歲和十七歲的時候,曾兩次赴南北之君王會。那時候,覽作為“相王”兼“皇夫”陪伴在我身邊,場麵鬥智鬥氣都是我方贏了。兩朝得以保存了表麵上的和平局麵。自從覽死去後,北朝一直在蠢蠢欲動,猶如冰河暗流。我不是不知道。我們這裏,上起白發蒼蒼的司空尚書令王琪,下至普通百姓,無不在戒備北方。而我的左仆射,這個年輕一代最受提拔的皇親華鑒容竟然偷偷交通北朝?
我深深吸氣。想平息自己的怒氣。但是我不能。我想起了昨天的中秋宴會上華鑒容那出塵俊秀的臉上真摯的表情:“陛下,臣隻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當時,我還很感動。跟他之間,有點講不清,理還亂的恩怨。他又一向桀驁不馴,恃才傲物的。昨天那麼坦白忠心,我心裏驚訝。如今看,他是掩飾什麼呢?
我想了很久,才大致作了決策。終於要睡下了,身上有點酸疼。
覽,你走後的這兩年我算是知道你的辛苦了。以前有你分擔,現在就我一人。
覽,今天晚上我還是一個人睡。近三年來哪一晚不是如此?天已經冷了,你的世界也一樣嗎?還是傳說中的天國永遠溫暖如春呢?知道我今天的寂寞嗎?我知道你也喜愛遠薰,他現在一天天成熟了。我——是不是也很殘忍呢?宮裏從來不缺少有趣的風雅的多才多藝的美男子。但是我怎麼可以忍受在你走後和別人再同床共枕呢?
我難以成眠。是因為第一次以寡婦的身份軀參加濟南之會而傷心嗎?是因為華鑒容那個男人的事情而煩惱?是因為在這個月夜內心受了那個美少年的誘惑而愧疚?
過半個月我就二十歲了,誰也不知道我的心已經半死了。覽,今夜我特別想念你,無數次的念頭又在我心:不是為了覽和我的兒子?我為什麼還要活著,去麵對那一張張真假難辨的麵孔?去紅塵世界和黑暗政治中一次次搏鬥?
(下)
天還沒有亮,我已經盛裝坐在了禦書房。我的容貌清麗,不過自己也知道那個“絕世美女”的評價主要是因為我的地位而來。其實,曆史上有多少“傾國傾城”是真的絕色呢?到了這個地位,自然有文人墨客吹捧,老百姓一傳十,十傳百,就想象出無比的美女了。所以,傳說中的美女的美,最好不要當真。比如我,百代以後人們一定揣測我是何等的美豔,其實我不過是長得幹淨些,秀氣些而已。
內侍告訴我華鑒容等著覲見的時候,我剛好寫完給“太平書閣”的密詔。慢條斯理的喝著珍珠茶。入口的茶淡而無味。王越,到湘州刺史任上不過兩年,怎麼就有這個膽子呢?要貪汙,手段隱蔽一些不行嗎?不知道,他是真的無可救藥還是因為出自那個華麗家族而肆無忌憚。
覽生前有意的壓製自己的外戚王氏一族的勢力,所以王氏在覽擔任“相王”的幾年倒沒有比前朝風光。覽的叔父王琪,雖有才幹,到覽臨終都還隻是一個沒有實權的秘書監。覽的父親,中書令王銘,在我和覽結婚以後就要求解職。不過父皇以內憂外患作理由不允許。在我十四歲那年平息亂黨後,他多次上表,覽也幫著勸說,我就同意老大人致仕。
覽的唯一的哥哥王玨,無心官宦,一直隱居在南山。覽去世後,我多次征召他,欲引為宰輔。他還是“不起”。現在的王氏,是以覽的從兄弟,和幾個叔父為主。覽死去以後,我有心的培養王氏子弟。如今,王氏一人位列三公,三四品官九人,難怪天下人說“陛下對王氏恩澤太深”。王越的例子,是給我敲了一記警鍾嗎?
我回過神來,華鑒容已經在地上跪了多時了。
“鑒容,你來了?”我親切地說,笑容可掬。
他是我的表兄,我姑母建安懿公主的獨子,算是一家人。我有許多年沒有這麼直呼他的名字了,他竟然沉默了片刻。“陛下。”爾後,他應道。
“平身吧。入秋,地磚上寒氣重。”我說。
“臣謝陛下隆恩。”他灑脫的站了起來,冷清的書房因為他的點綴而活潑。我仔細看看他,熟悉的臉麵,明豔生動。如果沒有兩道濃黑的劍眉,他真是個豔麗的有點妖冶的男人了。可惜,他總是那麼一幅驕傲的近乎傲慢的樣子,下顎微微上抬,嘴角略帶嘲諷的上翹。我突然想起來以前覽稱讚他的“美姿容”時候,我說的話:“也就是一隻大孔雀,永遠成不了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