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想到這句我以為貼切的評價,我是一點開心不了。但我還是帶著微笑對他說:“鑒容,你當仆射兼領吏部多久了?”
“臣主持吏部三年。任仆射也有十五個月。”
“吏部為六部之首,領選官員,職務繁重。這三年來政績卓著。卿剛滿二十六歲吧?而且卿還是皇族,朕應該更加倚重的。”
他的眉毛一抬,不慌不亂:“陛下,這都是臣的分內事。陛下過獎了。吏部人才濟濟,臣能夠領選,因為陛下的知遇,也是因為臣同皇家的親屬關係。”
他的語氣說明他知道我剛才的話不過是個鋪墊。
我沉吟一會兒,問:“卿覺得吏部侍郎張石峻如何?”
“廉潔獨立,是個第一流的人。”他肯定地說。
我在心裏冷笑,你華鑒容也有看重人家的時候嗎?當年你麵對“相王”覽都有不遜犯上的話呢。說到底是自信人家的算計都不如你吧?
我對華鑒容點頭,說:“那麼卿北上期間,朕也可以放心了。”
“陛下?”他猛地抬頭。突然告訴他要他隨駕北上,打亂了他的計劃嗎?
我最喜歡看他吃驚的模樣。一時間不是那個笑看風雲,不可一世的人物。倒像個大孩子。就說:“朕想來想去,這次南北會見,還是卿伴駕才好。”我背過身去,語氣哀婉:“皇夫棄世,朕可仰仗的人才也就是卿等幾人。”
“陛下,臣很感激。雖然臣本來是要留守京師的。但是有張大人在,臣也沒有後顧之憂。臣一定盡力輔佐陛下,完滿南北之會。”奇怪,他好像還很興奮。我聽了他那麼說,極想回頭研究他的表情。但是,如今他的城府哪裏會放在臉上。
“那最好不過。卿馬上回去準備一下。跪安吧。”我說。過了好一會兒,我才麵向牆壁歎了口氣。鑒容,如果連你也開始演戲。誰還可以相信?
一轉身,愕然發現他還沒有走。有什麼奇特的神色凝固在他的臉上。他以前經常不守宮規,但是覽去世以後他變得謹慎了許多。
“怎麼,還在?”我還是帶著不可捉摸的微笑問。
他沉思,突然和很久以前一樣,理直氣壯的直視我,明亮的黑色眸子裏閃爍光亮:“陛下,相信臣嗎?”
我沉默,有理的人怎麼變成了他?還是我誤會了他?我心頭一動。
我們就這麼對視著,我巍然如山。他的眼睛卻逐漸潮濕。我哪裏會忘記了他有怎樣的一雙眼啊!黑白分明,亮麗璀璨的連星星都比不過。他今天為什麼會失態,我沒有興趣探究。
我終於說:“相信,所謂信任,沒有相信,哪裏會任用你呢?鑒容,你看著朕長大,應該了解朕。”
他終於離開,一言不發。這種時候,說什麼都不合適。他是個聰明人,雖然剛才有點失態,但他不會再犯。我們兩個,其實是很相像的人。
我離宮的時候,照例是三公帶領群臣送我。我的目光掃到了跪在後麵的張石峻,一個消瘦嚴肅的中年人。他看到我,似有靈犀。出身貧寒,為人耿介的他,曾經十年都默默無聞的做一個小令。直到身為太宰的覽發現他,一力提拔。覽病危的時候,召集商議事情的除了中書郎張石峻,都是三品以上官員。他到吏部,毫不留情給少年得誌的華鑒容幾個釘子,沒有想到今天華鑒容倒說他的好。這個張石峻,不是池中物。
三公都年紀不輕了。我一笑,去扶太師何規。太師年過古稀,目前不問政,半隱退了。“何太師,卿就免了這種禮節吧。”
“
陛下,此次北上,請保重龍體。微臣年老,不能隨行,隻願陛下萬事順利,臣靜候陛下回鑾。”
“好,借太師吉言。太師,也要保重。領頭等候朕回京。”我說。太師的身體不妙,在秋風中就像一片枯葉。我強壓不吉祥的念頭,隔著太師的袖子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轉過臉,我看了看年過半百的司空王琪。雖然他滿頭白發,神色卻清明,精神矍鑠。他是覽的叔父,在宮廷裏我是隨著覽叫他“阿叔”的。到了現在,我該交代得都交待了。他是一代鼎臣,有些話不用我再三強調的。
“王司空,有卿在,政務自然不用朕擔心。”
“陛下,保重。”王琪是從來不說多餘的話。
大將軍宋舟是帝國的傳奇人物。已經年老。黝黑的臉上是寧靜的表情。他有一張最普通的臉,但是看了以後,你會永遠記住那麼精神集中的滄桑麵孔。我隻對他點點頭,他是我父親最相信的人,也從來沒有叫我失望過。我覺得對他說什麼都算廢話。
“恭送陛下起駕。”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我進入了金質的輦車。我的首席侍女齊潔陪伴在側。齊潔風貌整潔,比我大六歲。她是立誓終身不嫁的,父親是已故的領軍將軍關延。她不嫁的原因,是個謎團。我問過幾次,還是徒然。
“陛下,要不要在車裏小睡?”她體貼的問。
我捏一下她的手,這是我對人親熱的習慣:“朕看上去很累嗎?”
“沒有,奴婢隻是要陛下到下午更有興頭看京外的風物。”她可是個水晶心肝的伶俐人。要不然也不可能把宮內雜務調停的那麼穩當。
我搖頭:“可惜我是睡不著的。”
京外的風景,還是引人入勝,隻是沒有了覽。平添一段心傷而已。華鑒容,王覽,周遠薰,韋娘,其他的人。這個故事很長。長的就像現在這段北上的路一樣。我,女皇帝炎神慧,也是從一個淘氣的小女孩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