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六十九 水深火熱(1 / 3)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隨著竹珈朗朗讀書聲,我提筆給北帝寫了回信:“陛下,朕之小兒,時年五歲。尚讀孫子兵法。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陛下欲取下策,奈何?遠道而來,朕並不歡迎,陛下若被邊將驅逐,朕也不相送。汝欲取建康,朕心儀長安,何妨異都而居?告知陛下及左右,令民與朕同意,可以與之死,可以與之生,而不畏危。鹿死誰手,分曉,就在今年。先送上陛下瘴氣藥丸一盒,解水土不適。至於大軍及左右,數量過多。朕之禦醫,人手不足。陛下自重。”

寫完以後,我命宦官楊衛辰將此信送至驛館北使處。

我問竹珈:“太子,將者,要具備什麼呢?”

“智,信,仁,勇,嚴。”他虛歲六歲,但說話儼然有大人之態。聰俊非凡。

“很好。有竹珈陪著母親,母親並不擔憂。”我摸了摸孩子的手。

竹珈畢竟還小,如今依靠的,第一就是鑒容。

如果要不相信他,也已經太遲了。

這日傍晚,夕陽如血,給大地鍍上一層幽暗紅色。

鑒容對我說:“蔣源送上的名單我看了,案犯三族,連帶失職上司,三百二十四人,理應全部處死。”他說這話的時候,風度尤其冷漠。

我注視他的側麵,說:“全部處死?恐怕太殘酷了。南北開戰,應該大赦。這樣,是不是過了點?”考慮他的感受,我說話的時候盡量用了商量的口吻。

他的側麵,猶如大理石的雕像,沒有一絲改變。他回答:“陛下,這也不算殘酷,比起即將開始的大戰來說。黑夜裏麵嗜血的狼群,根本不會滿足。刺客,都是男人。男人,如果不可以用力量保護自己的親友,妻兒,就根本不要談什麼愛情,誠意。仁慈,不可以用於任何敵人,哪怕曾是你熟悉的部下。之所以要斬草除根,就是害怕仇恨的種子,會星火燎原。我出戰,是遲早的事情。如果,這些人不能夠處死。我心有不安。你隻要準許暗地行刑即可,我親自要去監斬。如果有報應,或者天譴,也是我一個人頭上的。”

他說話的口氣斬釘截鐵,我無從拒絕。

握住他的手掌,我凝視逐漸到來的黑暗:“報應也好,天譴也罷。我是你的同舟人,難道你以為我會不與你一起迎接將要到來的一切嗎?”

他沒有說話。他的高大身軀,在從北方吹來的朔風裏麵,如同風化一般。

夜幕降臨,他平靜的說:“殺了這些人。我,放棄禁衛軍的指揮權。”

我張開嘴,有點茫然。他火熱的嘴唇已經覆上我的。夜色裏,他的輪廓閃著金屬的光澤。他的吻,那麼有力,勢不可擋。

他離開我,撫摸著我的頭發:“不要爭論,就這麼決定了,這麼肯定了,好不好?”

不知為什麼,我熱淚盈眶。我說:“好。”

鑒容又說:“當年第三次南北和談,那把無名之火。我一直疑心為當今北帝所為。苦於找不出證據。如果沒有那把火,死去的北帝,大概不會讓趙靜之來到南朝。趙靜之失蹤,一切更加撲朔迷離。北宮裏麵,也可能有著反對皇帝的暗流。但我們根本不可以指望自己以外,其它的力量。因為除了自己的手,他人的力量,都不是你所控製的。不論如何,北帝,並不是一個隻懂酒色的笨蛋,也不是表麵上那麼無能。你知道他是如何製造武器嗎?他把製作鎧甲和刀劍的工匠分成兩批。如果,這一批的刀劍刺破鎧甲,製作鎧甲的人們,就被殺死。同樣,如果刀劍不可刺穿鎧甲,那麼,死的就是製作刀劍的工匠。因此,北國的裝備精良,恐怕超出想象。對他來說,兵貴勝,不貴久。時間長了,不僅他堅持不下去。後方,也必有波折。對我們,騎兵建立時間不長,主要依靠的,是步兵,開始,多半要落於下風。然而,兵勢,如同轉圓石於千仞之山,變幻莫測。”

北軍南下,天下大亂。由於每一天,都會在我的麵前分析形勢,因此,開戰以後,形勢逐漸明朗。不出鑒容所料,北軍過了黃河以後,就分為三路,成“川”字形南進。

左路軍,十五萬人,由當年投向北方的南朝名將李方信率領,副將為北帝的堂弟汾陽王厲霆。李方信當年為父皇下令處死,不得已逃到北方。但多年來,北方隻有他一個南朝來將。我軍的虛實陣法,他都相當熟悉。我沒有想到北帝會不拘一格的讓他率領一軍。可是,安排了皇族汾陽王為輔。明眼人就可以看出,北帝又想以毒攻毒,利用李方信對付南軍,同時,也不能對他完全放心。汾陽王,起的是監督的作用。

右路軍,由北帝的族叔,河南王厲伊指揮,十五萬人。厲伊不苟言笑,才華卓著。傳說當年的北帝外出狩獵,唯有河南王可以與他並駕齊驅。戰爭的時刻,即使來將為無名小卒,也不可掉以輕心。何況是個老英雄呢?

中間一路,就是北帝親征的隊伍,準確來說,為六十餘萬人。副將為北國的元帥,富有威望的老將軍陸慎。前鋒,為北帝的另一個舅舅,言嘉。他的兄長言熹,不久以前,在壽陽,為我軍龐顥部所殺。按照鑒容判斷,北帝應該讓自己主攻。

首先受到威脅的,為我朝南方四鎮,涉及到六個大州:南兗州,北兗州,徐州,冀州,青州,豫州。可以想象,狼煙滾滾,在廣袤的大地,浩蕩的北軍如蝗群碾過。

預先,我們不是沒有布置。但相當於北方,軍力仍然有些薄弱。四鎮中間,除了龐顥駐軍的壽陽府,擁有十五萬人,配有騎兵。其他的三鎮,加上民兵,都不足十萬人。

山東府,守將為司馬真。司馬真,雖為武將,但其人風度極佳,涉獵書傳。

定安府,守將徐斌。他作戰經驗豐富,少年時代,就是我父皇親信。當初父皇北伐,以他為先鋒。

護南府,是兩個年輕的小將。守將宋鵬,我向來賞識,他與鑒容,交誼深厚。副將龔鳴,行伍出身,也是鑒容選拔。宋鵬為大將軍宋舟孫子,英俊有學識。龔鳴狀若黑塔,目不識丁,父親是個屠戶。和平時期,百姓們把護南府的這個組合戲稱為“貴公子配莊稼漢”。

之所以四鎮不可多加兵馬,原因是隻要破了一處,北軍的一路,就可以繞過其他三鎮。形成鐮刀的形狀,威脅淮水,進一步逼近長江和首都。因此,即使鑒容之膽大,也不可以先行壓上揚州和京畿的部隊。敵人來勢洶洶,更加不可冒進。南朝,隻好先偽裝“哀兵”,觀其變化。

戰爭進行當中,日夜,都有四鎮的加急快報入宮。鑒容幾乎夜以繼日,不眠不休。雖然如此,他的衣冠仍然整齊,見之使人肅然起敬。即使四周隻有親信,他也不顯露絲毫頹唐或者疲憊。因此,左右也無不振奮精神。

我有生以來,從未如此辛苦。短暫的睡眠,對我已經成為奢侈。每每醒來,前方的形勢就會發生變化。半個月下來,我的口內,因為上火,生出水泡。韋娘見我食不甘味,自然心疼。她勸說我:“越是吃不下,就越要吃。陛下自幼嬌寵,昔年平亂淮王,也相當順利。你的健康,是一道無形的長城,若你不加注意,先病倒了。等於幫助了北軍攻心,豈不是助紂為虐?”

東宮已經變成戰爭的大本營。進去東宮人員,十分頻繁。根據守衛東宮的年輕人宋彥的建議。我和竹珈,遷居到了長久空寂的昭陽殿。今夏,昭陽殿的荷花,開得特別茂盛。翠湖之上,千朵紅蓮,映水招展。竹珈到底是孩子,雖然非常時期。他見了荷花,不免露出興高采烈的樣子。

“母親,我最愛這花。出淤泥而不染。你看,腰杆都是筆直的,多象我軍的戰旗。”竹珈對我說。

“我也希望,戰旗不倒。”我望著晴空。萬裏無雲。

第二日。鑒容告訴我說:“現在看來,北方主攻的方向,已經肯定是山東府。山東府,是我最擔心的一點。你對司馬真,有好感。但作為武將,和平時代,他守城治軍,和雅大度,的確無可指摘。但到了戰爭年代,同樣的優點,也可以被理解為缺乏鬥誌,好逸惡勞。李方信,與龐顥對陣,局麵難料。狹路相逢,勇者取勝。河南王,向護南府去,於宋鵬他們自己的估計一致。宋鵬龔鳴,猶如大鵬鳥的雙翼。兩人齊心,其力斷金。即使萬一被北軍破城,也可以把河南王這樣的猛將拖住很長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