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了此話,心以為然。給司馬真下命令死守,命他等待援軍。
可是,四日之後。司馬真就被俘虜。關於他的戰報,幾乎讓我氣厥。司馬真的情況,糟到不可以再糟。我回憶起此人每次來京,氣宇軒昂。真是“人不可貌相”。然而,我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蠢貨!”我悻悻然的罵了一聲。把戰報丟給鑒容的長史。示意他傳達給鑒容聽。
“司馬真,覺得不可能守住山東府。遂不顧眾人反對,一意孤行。他的本意,欲帶領山東府軍民乘船,從海路逃到首都。但人心混亂,打開山東府門以後,潰不成軍。武器,丟棄如山。根本無法按照他的計劃進行。北虜大軍,在山東府附近的一個山洞裏捉住他,當時……他穿著女人的衣服……”第一期的狀元,今日的太尉府長史,陳賞向鑒容彙報著。他是個機靈的青年,不僅辦事效率很高,而且,因為出身於商人家庭,應變力強,更善於察言觀色。
鑒容來回踱步。看陳賞停了。漠然地說:“說下去……”
“北帝命人給他塗脂抹粉,裸其上身,給全軍觀看。以為戲笑。他還指著司馬真對左右說……說……”陳賞的目光轉向我,麵有難色。
我點頭說:“夠了,總是些難聽的話。”
鑒容卻定住腳步,對我說:“陛下,讓陳賞說下去。”
我想,他終會知道。就對陳賞努努嘴。陳賞的聲音放低:“他說,南朝男子,向來積弱。達官顯貴,號稱風雅,顧影自憐。若論骨氣,還不如北朝任一女子。司馬真,幾分姿色,尚不足取。他日活捉……活捉華鑒容……定然……定然以其為嬪禦。”陳賞說完,已經麵紅耳赤,滿頭大汗。
我從龍椅上站了起來。看了看身邊的宦官楊衛辰。宦官裏麵,隻有他可以預知機要。他手捧金盤,盤中放有擦汗用的絲巾。連他,也相當尷尬。
鑒容倒是沒有發作,他走到楊衛辰身邊,扯過一條絲巾,又走到放置冰塊融化後冰水的盆子。對臉麵快速的潑了幾下冰水,然後,一抹臉。
過於用力,他的皮膚有點發紅。可他也沒有暴怒的樣子。
“雖然欺人太甚,但如今不是意氣用事的地方。擾心,本就是一種戰術,是不是。”鑒容帶著一絲驕傲的微笑說。
“天下四瀆,河,濟,淮,江。山東府失守,下麵淮水就危險了。”我雖然不是心急如焚,但也心亂如麻。
北帝大軍,對山東府內大肆屠城。擱下人頭,堆積成台,稱為“京觀”。唯一可以存活下來的,就是年輕婦女,和青壯年的工匠。婦女,在戰爭的命運,可想而知。而選擇工匠,說明北帝的周圍,也不乏有識之士。
除了山東府,南軍也並非處處潰退。龐顥軍在壽陽,與李方信大戰五次。獲得勝利。其慘烈程度,可歌可泣。
八月四日,我親自到達國史館,要求史官們詳細記錄下這段曆史。
“將軍龐顥,卸去盔甲,戰馬的防護也一並去除。僅穿老母縫製紅色裏衣,手持長矛,出入李方信軍隊凡四次,殺敵無數。他下命令,自己的軍隊,如果有人回頭逃跑,就砍掉他的頭顱,如果有人向後退步,就砍掉他的腳。顥身先士卒,軍士們一鼓作氣,李方信敗退。仍不放棄,追敵百裏……”
我陳述完這段戰史,一個年輕的史官認真的問我:“皇上,在戰爭中,臣等記載下龐顥將軍。將軍百代流芳。但更多的死去的英烈,卻不會留下名字。怎麼辦呢?”
我看著那個年輕人坦白肅穆的臉龐,是啊。雖然李方信軍隊暫時潰退。但我們的損失,也是無數鮮活的生命。曆史,從來沒有記載過小人物的名字。盡管,他們是勝利的元素。
我無法回答,昨天在宮中,看到齊潔帶著祈禱平安的符咒。我問:“這是為誰?”
她回答:“陛下,奴婢的父親死去了,可是家族裏麵的從兄弟,如今有好幾個在家父過去衛戍的護南府。有兩個,過年時候,才剛娶親。”
我默然。“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無論高低貴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情與人生。如果立傳,未必不是精彩。隻是,戰爭的車輪之下,人類,總歸是渺小的。
毫無疑問,不論勝負。這場天地失色的大戰,必將改變每個人的人生。
龐顥的戰法,開創了南朝軍隊的一個時代。鑒容總結說:“顥之戰法。取自孫臏。我們當初訓練騎兵與步兵協同時候,就想要貫徹這一戰法。直到遇到李方信軍,才得以實踐。車騎與戰者,分為三,一在左,一在右,一在後,易者多其車,險者多其騎,厄者多其弩。當初,我們也沒有底。但對於熟悉南方過去的李方信,隻有試試了。龐顥,終於沒有讓我失望。”
我多日繃緊臉,也一笑:“虧的你薦任得人。你有一雙慧眼。”
龐顥追擊,等於插入了北境。鑒容害怕他遭受包圍阻擊,命令他回援山東。
龐顥對我們派出的使者說:“決戰千裏。隨機應變,並非宮廷內部的人士可以算計到。太尉命我回去,我不得不從。然而,博古通今的京城謀士,還是比不上我們野外用耳朵得取知識的人。請你如實回稟太尉大人。”
使者回來後,鑒容對我笑道:“如今,我們遙控,確實不便於他這樣的人。”
於是,我們決定,讓顥軍賞罰生殺,得自專決。隻是一個要求,配合大軍行動,必須及時。
龐顥並沒有像北帝一樣,在北境報複性的屠殺。他隻做了一件事。無論北地莊稼與瓜果成熟與否,一律收割。可用的,歸於我軍。
河南王攻打護南府,其實是最早開始的戰役。但龐顥回到山東邊境,戰爭仍然繼續。護南府內,小到六七歲的孩子,至於古稀的老人,一律參加了戰鬥。
河南王不愧為一代梟雄。他即使攻城,在我看來,也不得不承認,很有章法。在動亂之中,戰爭要有恰當的對手,才能激發無窮的鬥誌。縱使犧牲生命,如果遭遇的是強手,更不辱沒自己。
北軍在護南城外,首先使用了巨大的鉤車。宋鵬命令士兵把鐵環製成巨鏈,拉住巨鏈,鉤住鉤車。這樣,鉤車即不能前進,也無法後退。入夜,天公作美,居然起霧。護南府士兵組成的趕死隊,砍斷鎖鏈。
一計不成,北軍改用三棱麵錐形頭的“衝車”。但在我上次巡視護南府後,宋鵬等人,就不斷加固加厚城池。即使衝車力量強大,每次也不過落下幾十升塵土而已。
河南王派隨軍長史,北國才子,散騎常侍尉遲德與護南府交涉,要求他們投降。以自己人格保證絕對不傷害城內一人。
這場對話,數日之後,在京城的我們才知道詳細。
三伏天裏,年幼的竹珈坐在禦座之側,仔細聆聽宋彥給他敘述。
“我哥哥出城,隔著五十步,與尉遲德交涉。哥哥說,君是尉遲先生嗎?兩國交戰,我不可以和外國人建立友情。久聞你的大名,這樣不禮貌的相見,十分遺憾。但錯處,不在我們。
尉遲德說,宋鵬將軍,是否宋舟老將軍的長孫?
哥哥說,先祖父不幸,名達四方。
尉遲德說,河南王問候將軍。以護南府,不過十萬人。破城,是早晚的事情。即使不攻打,圍城數月,必定也會糧絕。將軍是聰明人,何必死守愚忠?
哥哥回答他,昔年南北雙方建立盟約,如今無故入侵。破了一次誠信,就再無誠信可言。即使我們願意投降,百姓擔憂貴國皇帝的殘暴,寧死也不會答應。更不用說,我們深受皇上信任,所謂報答,就在今天。
尉遲德笑著說:看將軍一麵之詞,似乎南方很有氣節。可山東府並列四鎮,司馬真的狼狽,我軍無人不知道。難道少了城池掩護,南國軍人,就是如此?
我哥哥說,山東府的事情,你們怎麼知道不是我國誘敵深入的計策?太尉的神機妙算,屬於軍事機密,這裏恕我不可以告知。我們四鎮,說穿了,不過是皇上的馬前卒,真的精銳部隊,怎麼可能,開始就投入?少了司馬真,對皇上有什麼損失?至於我,隻是做好自己的本分。事已至此,多說無用。軍旅之中,沒有禮物送給你。今日,算是相識的開端。將來,不希望還和你如此會麵。”
竹珈聽到這裏,興奮的一拍小手,對宋彥說:“你的哥哥,說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