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七十一 福禍互倚(2 / 2)

我想起那個炎熱的夜晚,鑒容對我說的猜測,他在我的手上寫的兩個字“廢立”。杜言麟的舉動,看似冒險,其實一步步都是深思熟慮的。他的心機之深,行事周密。也難怪少年時代就被視為頂梁柱了。

北朝的政變者,可以被理解為坐山觀虎鬥。但是,我可以責怪靜之嗎?沒有他,南北大戰仍然會發生。我鼓起勇氣,注視燭火,輕齧下唇。關於靜之的每個回憶如畫浮現,半個時辰不知不覺就溜走了。秋夜涼風習習,禁城裏麵巡視的宦官,似乎也畏懼寒冷。那凝重的梆子聲就徘徊在昭陽殿的西北角。餘音顫抖,飛入我心,如冰寒徹。靜之,此刻在長安的龍座上想些什麼呢?無疑,他的最高要求是活下去。無奈,我和他,都是命運擺布的棋子。

北國有兩個皇帝,那個在邊境上的,不過是喪家之犬,釜中之魚。沒有人,在這時會賦予他同情,結局可想而知。覽說過,皇帝的位置,是最沒有退路的。我想起那個流星雨的夜晚,我和靜之並肩相依。但願以後還是保持此種感受,讓和平的種子延續在中華大地。

人,是不能抱怨自己的命運的。我並不怨母親,讓我成為了皇帝。鑒容出征之前的那個黎明,對我堅定地說:“我不相信轉世。但如果重新開始這一生,我還是華鑒容。”

夜晚,我夢見了鑒容。

迷離中,他錦袍高冠,雄姿英發,駿馬如風。他的眼睛,瀉著如水如霧的光焰。他的笑容,明朗的如同朝陽。

“阿福,阿福。”他深情地呼喚,張臂欲抱。

我又羞又怯,錯開身子。含笑凝望他。他黑了些,瘦了些,但他還是他。

我剛想告訴他我有了他的孩子,可是轉瞬間,他就消失在黑暗裏麵。

隻有我一個,還是我一個……

“容!”我尖叫著醒來,渾身出汗。齊潔的聲音,婉轉如玉:“陛下做夢了嗎?”她燃著了燈,遞給我一杯茶。

我搖頭,吩咐說:“去打開窗子,朕氣悶得慌。”

窗外,星移鬥轉,烏雲遮月。一陣涼風吹過,瀟瀟秋雨灑落。

齊潔沉思著很久,才問我:“陛下,別怪奴婢多嘴。現在陛下還瞞著大人嗎?大人在徐州了卻殘局,心裏麵不知道有多麼牽掛陛下。告訴他那個好消息,不是等於給了他勝利以外最大的獎賞嗎?”

我微笑:“先不忙。等他回來吧,不出十天,他就可以凱旋回京了。我們要在建康城門舉行盛大的歡迎儀式,朕本人也要登上城樓。我打算派蔣源先到軍中,去慰問他們。”

齊潔想起來什麼似的,說:“對了,奴婢有件事情一直想說呢。最近這兩個月,禁宮的衛士,多了好些生麵孔。陛下在大人太尉回來之前,不是準備遷回東宮去嗎?奴婢今天跑了一下那裏。嗨,幾個隊長都不熟悉了。”

我點頭:“前麵光顧著戰爭,朕倒疏忽了。太尉自從上次的行刺事件後,交出禁軍的管轄權,你也是知道的。柳曇上任,大約就掉了些親信。但衛戍的人選,朕還是得親自過目。明天你去和楊衛辰說。讓他把這些人的名單和檔案搜集齊了,送到上書房。”

一口一口的吃著茶水,我倒念叨起柳曇這個人來。王家和鑒容針鋒相對,倒是他得了便宜。掌握了禁軍。他有皇族血統,我還是信得過的。隻是,上任不久,就換了班底。心,也忒急了。

鑒容離開我,已經整整七十天了。兩個多月中,每一天都是況味的相思。抬頭看雨中的秋空,像是夢裏他的眼波。雨點的節奏,猶如凱旋大軍,馬蹄與步伐疾徐相間。赫赫聲威中,鑒容指點江山,顧盼自豪,該多麼令人神往。

我徐徐摸著自己的腹部,對著裏麵的胎兒說:“你爹爹就要回來了。我們一家,永遠不分開。”有了鑒容,竹珈,和這個將要出生的孩子。舉世無儔的人兒,溫馨的夢境成真,是殘酷的戰爭以後,老天厚賜給我的。

第二天,蔣源出發去鑒容大營。我對他說:“朕盼著你跟著太尉的大軍,早日歸來。”

他笑容開朗:“臣自當竭力向將士們傳達聖上慰勞的厚意。眾人重見天顏之日,千般辛苦都會煙消雲散了。”

鑒容回京,指日可待。我也知道自己難免麵露喜色。北國的政變,還沒有進一步的消息。我走到上書房,翻看文折。

書桌的上方,有一方新貢端硯,平滑如鏡,我可以掃見自己的笑容。可是,讀了幾頁,那墨色中,我的笑容凝固了。

我合上奏本。這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