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七十三 絕境佛光(2 / 3)

再深一步想,宋舟的暴卒,也可能和他們有關。甚至那件謀刺,也不是偶然,而是精心安排的。目的就是找到借口,清除鑒容在禁軍的勢力。他們當然希望輔佐年幼的竹珈,來掌握實權。可如今明目張膽的弑君,也不太可能。因為,他們除了自己的軍隊,還要取得諸如南方八個州和四川的支持。這件事奇怪,我和鑒容被分開了,可我們的命運仍然聯係。鑒容活著,他們就不會殺我。因為鑒容的性格,一旦我死去,他會玉石俱焚的踏平建康。我還活著,可是,他們也僅僅隻是會讓我活著而已。外麵的情況,我一無所知。即使著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也沒有補益。

三天裏麵,我都沒有說話,周圍也沒有語聲。開始的兩天,我不敢吃那些放在我麵前的食物。可是身體虛弱,微微起了寒熱。到了夜裏,屋子也沒有往常那樣的暖和。每個關節都會疼痛。我想到齊潔的縱身一躍,想到鑒容臨去的頻頻回首,想到竹珈的清明笑臉。悲從中來,卻沒有眼淚。

到第三天,周遠薰跪在我的麵前。他當著我的麵,先去吃一碗粥。我麻木的看著他,等到那熱氣騰騰的粥涼了。我才吃了下去。昏暗的宮殿裏麵,我瞥到銅鏡中的自己。蓬頭垢麵,眼皮浮腫,如同山鬼一般。這就是那個曾經自得的年輕女皇?是那個為至善至美之人所愛的神慧?沒有了皇權,我一無所有。連帶這個軀殼,都因為沒有存在的意義而褪色了。我轉過眼看遠薰,他靜靜的望著我,和過去在荷塘邊與我賞月的時候,並無兩樣。隻是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某一霎那,我錯覺那是一種愉悅。為什麼?

韋娘他們現在還在昭陽殿中嗎?我沒有一點消息。也許僅僅一牆之隔,我們母子就是不能見麵。鑒容在什麼地方呢?為了我的安全,他不會貿然行動。是和他們僵持?但如果川軍和南方八州都相信朝廷中的人,他會多麼艱難?

已經是深秋,急急西風重重的穿堂,簾外的一小方視野中,秋水寒,冷了芙蓉白霜。這一日,王琪來見我了。我隻是笑。麵對著長空,我和他,都是可笑之人啊。

“都說陛下受了驚嚇,以老臣看來,陛下果然病的不輕。”

那不是你所希望的嗎?說我神誌不清,把我□□在深宮中。你們可以為所欲為,借著我的名義矯召,號令天下。不管鑒容為朝廷帶來何種威望,皇帝本人才是正統。而且,那意外在建康出現的十萬大軍就是所謂謀反的鐵證。你們好狠毒啊。鑒容要麼被殺死,要麼就是被你們逼成司馬昭。

我心裏這麼想,可我實在不願意和他說話。

他卻繼續溫和說:“沒有陛下,也沒有王家。陛下養病期間,臣等自當輔佐太子,鏟除亂臣賊子。”

我輕蔑的笑了:“阿父,朕今天再叫你一聲阿父。請你回答朕,究竟誰是亂臣賊子?朕對王家不薄,為何還有今天?”

他離我幾丈遠,悠悠說道:“陛下既然仰仗王家,何必要提拔華鑒容?我們王家的權利是虛的,華鑒容的權利才是實的。平白那麼些年,臣等成了他的眼中釘。臣的長子,此次戰爭運糧不利,以華鑒容的性格,會輕饒他?臣的次子,確實不爭氣。居然背著臣搞什麼巫蠱。可臣老了,兩個兒子東窗事發,不得不跟著柳曇一搏。當初臣等蒙受聖眷,不過是因為陛下對王覽之愛。自古愛馳恩絕,眼下陛下的心裏隻有華鑒容的妖態。還有什麼麵子給老臣一家?那日柳曇與陛下派來捉拿我們的宋彥軍在臣府外交戰,他派人問臣,是否願意和他一起清君側。如果陛下是老臣,到這種情況下怎麼能不應?”

我心下有些驚訝,情況和我想象的似乎有出入。不過他的一麵之詞也並不可信。我問:“難道都怪朕?是朕逼迫你們造反,你也是受軍人的脅迫?”

他沒有回答,歎了一聲:“事已至此,老臣無話可說。以老臣為人,何嚐不想過個悠然的日子?老臣坐立不安已經年餘,隻有這幾天才睡得安穩。華鑒容如今和朝廷各執一詞,外人哪裏可以辯知?有太子在,華鑒容就是再強大,不過是反軍罷了。現在餘黨未清,宮裏麵和京裏麵都不安全。所以今天臣自己來請陛下移駕石頭城,也算回報昔日的恩情了。”

石頭城在建康郊外,過去為曆代太子的私人堡壘。防衛極其森嚴。從東晉以來,許多反叛者都要皇帝和太後轉移到那裏。即便於控製,又更加沒有和外界來往的可能。而且,在他們不需要的時候,我就會不明不白的死去。把我強行遷到那裏,也可以理解他們。看來,宮廷裏麵,也許還存在著企圖營救我的人,而鑒容現在也處於強勢,暫時沒有危險。

到了這種時候,我說不去也沒人理我。至於竹珈,我不相信他們會斷絕自己最鞏固的依靠。但是,到了石頭城,我就等死嗎?沒有多少日子我就藏不住身孕了。現在可以確定周遠薰對我並沒有惡意。可是,柳曇他們會放過鑒容的孩子?

我不敢想下去,王琪離開了。他的背影,有些佝僂。看來,說話和事實,永遠是兩回事情。即使他今日成了不忠不義之人,還是難以忘記自己曾經的“清名”。對於我來說,受製於人,也沒有選擇。作為帝王,我缺乏重要的東西:狠心。不知道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以後,我隻會先發製人,不會受製於人。我是天子,並不害怕死亡。但我把自己心愛的人,都置於危險中,那就可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