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樂銘從未真正理解過“饑餓”的滋味,出生於80年代末的他沒有經曆過食物危機,從來不知道人餓到極致的時候,胃部會像有硫酸在沸騰,像燒灼一樣痛,看到泥土都想吞下去。
奶奶——不,現在的稱呼應該是母親——從公共食堂拎來一小桶漂浮著幾片幹紅薯葉子的清湯,湯底沉澱著幾粒小米,這就是全家七口人的一頓飯。
母親沉默著先給爺爺——父親舀了一碗,然後一碗碗舀開分給孩子們。孩子們都很有經驗地雙手端著碗,一小口一小口地抿,把菜葉子和米粒兒留在最後慢慢嚼,包括沈樂銘。這麼稀薄的湯當然不頂餓,但好歹是熱的。母親直到最後看丈夫和孩子都搖頭示意不喝了,才喝了桶底剩下的已經不熱的殘湯。
“吃”完“飯”,哥哥去上學,二姐與父母去生產隊上工掙工分,三姐四姐背起竹簍,牽著五歲的沈樂銘去田間地頭尋覓一切能吃的東西。
現在是1961年的三月,史稱“三年*自然*災*害”的最後一年。公社已經不再強製要求所有的社員都必須吃公共食堂,私自開夥沒人管了。但就每家每人分的那幾斤口糧能做幾頓飯?人們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餓著,還是去食堂領一碗稀粥勉強維生。
沈家的情況尤其糟糕,家裏隻有沈父沈母與二女兒能掙工分。大女兒已經出嫁,大兒子在上學,別的孩子都還小,三個人掙的工分要養活七口,最小的沈澤常常夜裏餓的直哭,甚至有幾天狀況最糟時被餓到奄奄一息。也許就是這樣,沈樂銘有一天才忽然來到了這裏。
“青黃不接春三月”,田野裏的野菜野草剛剛露頭就被饑餓已久的人們迫不及待地剜去,楊樹、柳樹、榆樹槐樹一發芽葉子就被采摘一空,連樹皮都被剝去吃掉了。田野裏光禿禿的,到處都是背著竹簍尋覓野菜樹葉的瘦伶伶小孩。聽說村裏已經有人吃觀音土了。
兩個姐姐和沈樂銘在野地裏轉了半天,隻挖到了不到小半簍平時家畜都不吃的牛戳刺。這種植物氣味難聞且又苦又澀遍身生刺,還微有毒性,根本不是可以食用的野菜。幸好現在是春天,很嫩,勉強還可以入口,兩個姐姐都高興無比。田裏上工的人們和同樣出來尋覓食物的小夥伴們看見也都很羨慕,背著竹簍往回走時姐姐們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沈樂銘忍著饑腸轆轆蹣跚地被三姐牽著走,盡量不被落下來。穿越前小時候挑食糟踐東西,常被父母斥責:“生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早把你餓死了!”他不知那一句輕描淡寫地斥責背後是這麼深重的苦難。
三姐走著走著察覺他有點跟不上了,蹲下來說:“累不累,姐姐背你吧?”
沈樂銘看看三姐已經過了十一歲,仍然單薄瘦小的像七八歲女童一樣的軀體,搖了搖頭:“我不累,我自己走。”
三姐誇了他一句:“小弟今天真乖。”
姐弟三人回到家,父母與二姐恰好上工回來。看看簍子裏的牛戳刺,二姐誇了一句,接過簍子拿去洗了。父親卷著褲腿,坐在院裏的大青石上用一小片紙卷了支旱煙吧嗒吧嗒地抽。母親用一塊破舊的毛巾稍微洗了洗手臉,理了理衣服照舊拎了小桶去食堂打飯了。
領回來的中午飯依然是飄著菜葉子的清湯寡水。三姐四姐熟練地生起火,把那所謂的“粥”倒進鍋裏同上午挖回來的牛戳刺一起煮。母親掃了掃缸底,抓了一小把小米也放進鍋裏。一家人要勞動一天,總不能不見一點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