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阿俠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幽幽歎息：“人的命，天注定。”
我聽得好笑，笑問：“這話從何而來？”
阿俠咬牙道：“要是我也能有如他一樣的好命——！”
話還沒有說完，立刻捂著肚子，喘息，咬牙，汗如雨下。
病床邊各樣儀器上的數字嘩嘩嘩地變個不停。
我嚇了一跳，立刻按鈴喚人。
他扯住我，不住喘息，自牙縫裏擠出聲音來哀求：“不，不要叫人，不要——”
一頭一額地汗，順著臉頰往下淌。看得人害怕。
我才不理他。
不按鈴叫醫生來，難道給你開空調降溫送爽麼？
一下子出這麼多汗，別跟我說你是熱的。瞎子都看得出來你這汗是痛出來的。
我與阿俠相識一場，雖然感情並不十分深厚，但也不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難受。我又不是楊騷那種瘋子。專門以此為樂。
再說，萬一阿俠有了什麼事，楊騷必定遷怒於我。
我哪裏是人家的對手。
於是我無動於衷按鈴下去，片刻之間，幾個人就衝了進來，又是探脈搏，又是打針的，折騰了半天，阿俠才算是稍稍平複了些許。
我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阿俠剛才難受那樣子，看著就讓人害怕。
稍微好了一點以後，眾人也明顯地喘過一口氣來，回過神來才想起來關照我。
一個主管模樣的人彬彬有禮地請我離開。
可是阿俠在那裏一疊連聲地叫我：“花效……花效別走！”
那人因此顯得有些為難。
我說：“我再待一會兒，我會看住他，有什麼事，第一時間叫你們。”
剛才我的反應就不慢。大概能讓那人放心，他考慮片刻，點了點頭：“也好。”
他們離開，病房內便又剩我們兩人獨處。
我鬆了口氣。我也不想早點回去那地方。
阿俠也鬆了口氣，大概，是不想一個人待著吧。
他看著關上的門，微微冷笑：“看到沒有？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冷笑，滿眼的厭憎。
我頭痛。他又提起前麵那一個話題。
我輕輕勸他：“咱們說說別的吧！”
他沉默。索性不再搭理我。
話不投機半句多。
我也沉默，良久，輕輕說：“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路。你有你的，他有他的。各自有各自的風光，各自有各自的辛苦，各自，也有各自的承擔。就算你去走了別人的路，也未見得就一定比你現在好受。”
楊生的那個世界，我是沒見過。不過，阿俠也沒見過。阿俠那個性格，要是真的投胎到了楊生的那個世界裏去，怕還活不到現在。
阿俠瞪著我。眼裏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與我反駁，卻始終無法找得找一擊即中的那一句。一時間啞口無言。
我輕輕歎息：“各有前因莫羨人。誰活著都不容易。聽佛家的人說，人到這個世上來，就是受苦來的。想開一點吧。何苦折磨自己呢。”
阿俠卻紅了眼眶，哽咽道：“可是……可是我……要不是他……我，我不過是……”
一句話叫他說得七零八落，還沒說明白。可是，我卻聽明白了。
楊生的世界，和我們的世界，根本就是天上地下的分別。他們是天皇貴胄，我們是普通百姓。他們有他們的難言之隱，我們有我們的苦難挫折。大家共存於世，原本應該各不相幹，井水不犯河水才是。大家都是人，不過就是比我們多趁那麼幾個臭錢而已，你們憑什麼就要這樣欺淩我們這些弱小之人呢？！
憑什麼呢？！
切！這還用問嗎？我眨眨眼睛，問：“人家費那麼大的力氣，吃苦受罪的，好容易攢了那麼多權勢財帛，不用來囂張跋扈，欺淩弱小，那要用來幹什麼？”日日蹲在家裏數錢玩嗎？
孫俠微被我氣得，又咳嗽半晌，可能是岔了氣了。
我好不容易忍住笑。眨眨眼睛，正色道：“楊騷快回來了吧？一進門看到你這激動樣，問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看我要不要實說？”
阿俠果然立刻安靜下來。
隻是，情緒仍舊不好。悲憤，低沉，絕望。任我怎麼東拉西扯地逗他說話，都懨懨地。
我也不開心。
後來，楊騷回來了。
一進門就問我們：“說了什麼”
顯然阿俠之前的那一次發作，他是知道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