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怔住。
這光天化日之下，還是在他母親之前，似乎這少年也怔住了，然後惱羞成怒地道：“你，你為什麼要偷我的錢袋！”
我無語。
這時候，兩方家長都匆匆地趕了過來。複侯夫人低頭問了自己的兒子幾句，最終神色淡淡的，那小柿子似是有點不甘心。
我阿爹是個地道的山裏人，此時也有些慌亂，解釋了兩句，說他家姑娘絕不會偷人家錢袋的。
複侯夫人淡淡地道：“你是說昊兒故意來找你們家小姑娘的麻煩？”
這句話，誰都聽得出來不對勁。我阿爹也愣住了。
圍觀的人群中，複侯夫人麵無表情地望著我，道：“小姑娘，你說，是不是昊兒欺負你？”
這樣的問話，根本容不得人說個“是”字。那小子似乎也深諳其道，得意洋洋地看著我。
我不怕複侯夫人，也不為我身份卑微而自覺羞恥。但是我很不願意看到阿爹慌亂的樣子。於是，想也來不及想，一句話就自動冒了出來：“複侯夫人不覺得這個場景有點熟悉？當年您遭受這一切的時候，不知道您心裏是怎麼想的？”
話落，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我自己。
“……小人奴！”
複侯夫人卻突然失了神，臉色發白：“你，你，你是……”
我的手在發抖，但不是因為怕。突然意識到這個局麵可能無法收拾，我便拉著還在慌亂的阿爹轉身就走，道：“爹，糧我們不要了。女兒的耳刮子換來的，吃下去也沒滋味。”
父女倆很快就出了人群，開始默默地上山。
過了一會兒，阿爹好似回過了神，道：“阿語，你怎麼……”
我有些懊惱，道：“阿爹，都是我不好，害您沒領成糧。”
半晌，阿爹歎道：“哎，這個，就別說了。”
我本以為，我們不過是兩個村野人家，複侯夫人應該不會把這件小衝突放在心上。而且我已經挨打了，而又沒有還手。但是我沒料到的是，這件事的後果，會比我想的還嚴重得多。
開春的時候，那天下午，阿娘滿臉喜氣，手裏拿著幾件花花綠綠的衣裳，笑道：“阿語，來，試試新衣服。”
換下了厚厚的獸皮冬裝，感覺整個人也輕盈了起來，我的心情確實很好。依言換上了那幾件花花綠綠的衣裳，都試給阿娘看過。阿娘的笑容很滿足，眼角淡淡的紋路閃著盈盈的光澤。
那一整天，我幾乎都在笑。
到了晚上，阿娘搬了冬天剩下的酒出來，兌了些水，給我們父女倆都斟上了一些，笑道：“雖是開春了，但總還有涼。來，阿語也喝一點。”
我道：“好。”
喝了點小酒，我有點微醺。這時候，阿花就隔著門在叫。我回頭看了一眼。
阿娘笑道：“去罷。”
我便又揣了一塊饃，去聽阿花講故事。
“阿，阿語，你，你吃，吃這，這麼多，擔，擔心沒人娶你！”
“嗯。”
“哎！我，我說，真的！”
“哦。”
“你，你，氣，氣死我了！”
我嘿嘿笑了一聲。
她又道：“田，田哥，跟，跟你，一模一樣！就，就知道，哼哼，哈哈！”
我想也沒想地道：“那是跟你熟稔了，男人不都這樣。”
阿花好奇地看著我：“你，你怎麼，怎麼知道，男，男人是，什麼樣？”
“……”我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我隨口說的。”
突然，阿花的笑容僵硬了，過了半天，才道：“阿，阿語！！！”
“？”當時，我還在專心吃饃。
“你，你，你……”
習慣了，所以沒注意。
“你家裏，你，你你……”阿花急得不得了，拚命掰我的頭。
而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了幾聲驚呼。順著她的手，我回過頭，衝天的火光印入眼簾。我手上的饃，掉在了地上。
“著火啦！救火啊！”人人奔走相告，有鄰居已經提了水來澆，可是澆了半天，那火卻奇怪，越澆越大。
“阿，阿語！”阿花拚命抱住我。
“阿爹！阿娘！”
我的整個世界都被火光籠罩，甚至不知道，這火是怎麼燒起來的……怎麼可能，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就燒成這樣……
“阿爹！阿娘！！！阿花你放手！”
“阿，阿語，冷，冷靜一點！田，田哥哥，幫我按住她！！！！”
“阿爹！！！！阿娘！！！！你放手……你放手！！！”
此刻我滿眼除了眼前的火光，什麼也看不到。好像有不少人來要按住我，但我一身蠻力已經都使了出來，拚了命的掙紮。
阿爹，阿娘！！！
有人在耳邊說著什麼，但我什麼也聽不見了。
直到一個嗓音鑽到了我心坎裏：“澆不滅了……”
“沒了……”
“不要！！！！阿爹！！！阿娘！！！！”
本來已經疲弱的掙紮突然又劇烈起來，身邊的人不防，就被我甩到了一邊。我衝進了大火裏。
“阿爹，阿娘……你們在哪裏？！”
被火燒了，我半點不覺得痛，隻是這濃煙嗆得我出不了氣。我隻覺得心都在滴血，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正視眼前發生的一切。
“阿爹，阿娘……”
頭上突然掉下帶著火的房梁，直直砸在我肩頭，將我砸得跪了下去。我竟還沒有倒下，隻覺得背上有什麼東西燙得驚人。隻一把推開那東西，我又站了起來，繼續往裏尋覓。
“阿爹，阿娘……你們在哪兒？聽到了回答我啊，我是阿語啊……”
不，怎麼能讓我這樣失去……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幸福。那一瞬，我依稀走過無盡的時光歲月，好像看不到盡頭，心中的滄桑漸漸累積，那樣的疲憊無力。
好像，數百年來，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人……可，怎麼就這樣脆弱呢？
“阿爹……阿娘……你們，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