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從出租車上到床上(2 / 3)

諸葛小晴的聲音使人產生幻覺,張皓天看見藕荷色帳幔飄在半空中,母親跟一個姓黃的叔叔躺在帳裏。父親和母親很早就分開了,據說父親在張皓天五歲那年去了大城市,一去就再也沒有音訊。母親獨自撐著一個很小的裁縫鋪子度日。

那鋪子很小,到處掛滿了紅紅綠綠的衣裳。隔壁的桃紅姐姐喜歡唱歌,聲音和現在的諸葛小晴差不多。桃紅姐姐唱歌的時候,那紅的衣綠的衣就飄動起來,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指在撥動它們,使它們翩然起舞。

有一天,張皓天半夜醒來,看見媽媽跟小黃叔叔在一起,他們躺在一個藕荷色的蚊帳內,不安分地動著,發出奇怪的聲響。張皓天重新閉上眼睛的時候,腦子裏出現了一係列可怕的想法。他想媽媽會不會就這樣死了?媽媽要是死了他該怎麼辦?那一年,他才7歲,在鎮上小學上一年級。

桃紅姐姐常到媽媽的店裏來做衣服,她手裏拿著新鮮的圖樣,夏天她拿來鮮紅的綢子要做一條綢裙,說大城市正流行紅裙子呢,冬天則拿一塊格呢料來說要做一條呢子長褲,“大城市正流行呢”成了她的一句口頭語,“大城市”幾個字從桃紅姐姐粉紅色的嘴唇裏吐出來,顯得特別美好。張皓天從很小的時候起,就立下遠大誌向,長大了要到大城市去,到最繁華的城市去。

現在,他正身處最繁華都市中一間玻璃做成的房間裏,發出“啊啊”的聲響,一切都像做夢一樣。

精靈再次出現

在外麵鬧了一天,身心都很疲憊。掙了一點小錢,揣在口袋裏,輕得似乎沒有重量。告別了那群鬧哄哄的朋友,他一個人打車回家。坐在昏暗的出租車內,聽著昏昏欲睡的音樂,他覺得他又回到下午那個長夢中去:媽媽,小黃叔叔,桃紅姐姐……他們的臉在黑暗的車窗外一一閃現。

他把手放進口袋裏,捏一捏那疊錢,薄得要命。他想,他再也不能這樣混下去啦,他來北京已經5年了,他今年已經25歲。聽人說年齡一旦過了25,日子就會過得“嗖嗖”的,他必須抓緊時間——可抓緊時間幹什麼呢,他又不知道。

晚上,那個叫大魚的女人請大家吃飯,他坐在離那個女人最遠的位子上,有點兒怯怯的。他們高聲說笑,一個桌上的人互發短信取樂,隻有他顯得心事重重。不知什麼時候,大魚已悄悄來到他身邊,俯下身子小聲道:“世紀末的那個夜晚,你打算怎麼過?”

“世紀末的夜晚?”張皓天懵懂地說,“我還沒想過,怎麼過,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過。”等他抬起頭來的時候,大魚已經不在他身邊了,她又出現在離他很遠的那個座位上,手裏捧著個皮麵菜譜,正在有板有眼地點菜。張皓天心想,她大概對自己失望了吧?大魚自始至終再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似乎連目光也有意回避他,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藍小月的天藍色出租車奇跡般地再次出現,張皓天大叫“停車”,司機不理他。過了一會兒,司機望了一眼後視鏡,說:“這是快速路,怎麼能說停車就停車?”

藍小月的車就像黑夜裏的精靈,忽遠忽近,時隱時現。等到他坐的那輛車開到家門口的時候,那輛天藍色的出租車早已停在他們家門口等著他了。

“真是個精靈。”

張皓天下車,付了車錢,轉過身來緩緩走向那輛天藍車,車裏的人已搖下車窗在那裏揚臉等著他。他說:

“你來幹什麼?”

“我來要回我的耳環。”

“什麼耳環?我怎麼沒看見?”

藍小月忽然笑得直不起腰來,她說:“還裝還裝?一看你這樣兒就不會騙人。”

張皓天正色道:“我沒有騙人。”說完這句話,自己倒也忍不住笑起來。他對那女孩說:“哎,你一天到晚老跟著我幹什麼?”

女孩從車上跳下來,“砰”地一聲關了車門,用鑰匙插進鎖孔裏鎖車。

“我跟著你幹什麼?我這是正好路過。”

“怎麼這麼巧呀,這半夜三更的,你不路過你們自己家,偏偏要路過我們家,你——”

女孩忽然生氣了,擺脫張皓天的胳膊,扭頭就走。張皓天硬是不去追,任由她氣衝衝地朝著她那輛天藍色的汽車走。他獨自上了樓,腦子裏還在想晚上吃飯的時候大魚為什麼對他那樣冷淡的事,會不會是因為她在暗示什麼,而他沒能聽懂?他一邊想著心事,一邊上了五樓。掏出鑰匙開門,在門廳裏換了拖鞋,這時候,兜裏的手機響了,他知道是誰打來的。

他拿著手機站到陽台上去。

從五樓陽台往下看,天藍色的出租車變得極小,車前麵有一盞小紅燈,在黑夜裏一閃一閃的。女孩坐在車裏打手機。

她說:“你該道歉。”

“嗯。”

她說:“你要親口說你對不起我。”

“嗯。”

她說:“那我上來了?”

“嗯。”

等女孩上樓的工夫,張皓天已經打開煤氣爐,用不鏽鋼小圓鍋熱稀飯。豆豉魚配稀飯,是他小時候經常吃的。那時候媽媽常做魚給他吃,媽媽說吃魚聰明。張皓天很慚愧,他吃了那麼多媽媽親手做的魚,聰明倒還算聰明,就是在北京混了這些年,到現在還是一事無成。

“天哪,你這是煮什麼呢!香死我啦!”

藍小月一進門就一驚一乍的,她踢掉了腳上的鞋,一個箭步衝到廚房去揭鍋蓋,鍋裏的熱氣一下子冒出來,熏得她直往後閃。

“有什麼好看的,隻是普通的稀飯而已。”張皓天雙手抱在胸前,身子靠在廚房的門框上,很隨便的一個動作,但張皓天做起來就像一個舞台造型,讓女人見了不由得動心。

藍小月說:“稀飯怎麼啦?稀飯和稀飯不一樣,你煮的稀飯特別香。拿碗來,我先來一碗。”

“你倒不拿自己當外人啊。”

“那是。你把你自己當外人啊?”

“你又不是我的一部分。”

“我怎麼不是?你忘了……”

“好好好,我服了你,我給你拿碗去。”

張皓天拿了碗來,交給藍小月。藍小月盛了兩碗稀飯,熱氣騰騰地端上桌。張皓天說:“豆豉魚配稀飯,你可能從來沒吃過,好吃極了。”藍小月迫不及待地夾了一筷子魚放進嘴裏,大嚼特嚼,連說好吃。

藍小月說除了開車,她最愛玩電腦遊戲,一玩就是一個通宵,天昏地暗的。她說她理想的生活,就是一手拿薯片,一手玩電腦,邊吃邊玩,別的什麼也不幹。但現在迫於生活的壓力,她還必須每天上街拉活兒養活自己。

“你喜歡玩什麼樣的遊戲?”

“暴力一點的。你呢?”

“我不玩遊戲,對那東西不興趣。”

“哎呀,你這人真怪,連遊戲都不玩兒,怎麼跟個女的似的。”

“女的有什麼不好,你不就是女的嗎?”

藍小月沒話說了,端著碗往嘴裏嘩啦嘩啦扒稀飯。她心滿意足地吃完一碗飯,用手背抹抹嘴,說:“哎,有個問題我就不懂了,你成天燈紅酒綠的,怎麼回到家裏還要開小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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