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開著她那輛稀有的天藍色出租車,遊蕩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她把車開得很瘋,在高速道上開到120邁,車子狂顛著,快得就快要飛起來。她沒有目標地東躥西躥,是為了找到在一夜之間不見了蹤影的男朋友張皓天。
前幾天她是忙了點兒,沒日沒夜地拉客人掙錢,為了1999年最後一個夜晚,他們能在最豪華的地方吃一頓一生難忘的晚餐,這是小月的一個很單純的夢想。其實小月是很少做夢的女孩,自從遇到張皓天,她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她為了張皓天,什麼都願意做,但張皓天卻不見了。她是在1999年最後一天的下午才發現這個事實的:張皓天手機關著,家裏門鎖著。一開始小月還以為是他手機壞了,沒電了,換號了,或者別的什麼,但當她趕到張皓天家的時候,她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她悲哀地想到,這男的有可能是故意躲著她。
張皓天家的門上鎖著一把特大號的大鎖。這種明鎖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用了,門洞形的鎖環和下麵古銅色的鎖身都像一種無聲的拒絕,仿佛替它的主人在說:“不要再找了,找也沒有用!”
小月和鎖相對而立,他們這樣僵持了很長一段時間。小月並沒有感到時間的流逝,她站著是為了好好想一想,想想她和張皓天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大魚把那件藍披肩披在身上,手裏拿著鑰匙牌,催促張皓天快點。張皓天正在衛生間裏洗臉,折騰了一下午,這會兒才有工夫好好洗把臉。
“燭光晚餐?要不要換件衣服呀?”張皓天探出半張臉來,問大魚。大魚突然想起什麼似地驚叫起來:“呀——我忘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鞋,你送我的新鞋還沒來得及試呢。”
“哎唷,我當什麼事呢,拜托別這麼一驚一乍的好不好?”
她一陣風似地旋了去,又一陣風似地旋了來,腳上多了張皓天替她挑選的那雙紅鞋。“正合適。”她說,“一般男人是不敢替女人選東西的,因為他們沒有眼光,他們對時尚不敏感,買的東西往往讓女人不滿意。但是,小皓你跟他們不一樣,你很會買東西,你是一個有藝術品味的人。”
張皓天修飾一新從衛生間裏出來,隻見他頭發梳得有形有款,臉上的胡子刮得幹幹淨淨,看上去清爽利落,更見英俊。大魚剛才隔著玻璃門對他的誇讚,他句句入耳,每一句都聽進去,但他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大魚:“怎麼樣,還合適嗎?”
“你自己看嘛。”
“真漂亮!咱們走吧。”
他們拿好房間的鑰匙牌,關上門出來。樓道裏依舊寂靜無聲,仿佛除了他倆,這座度假旅館並無他人居住,是一座華麗而明亮的空城。
張皓天把一隻手插在口袋裏,大魚的一隻手小心地探到他肘彎裏來,她這個動作做得很自然,一點也沒猶豫,仿佛他倆不是第一天在一起,而一直都是情侶。
張皓天想起幾個月以前,他倆第一次見麵時的情景,她站在酒吧門口的一盞大紅燈籠下接一個電話,她說話的樣子看上去很有幾分嚴厲。她手裏拿著煙,煙霧繚繞在她四周,使她看上去越發朦朧,不像一個具體的人影,倒像一個隨時可能消失的幻影。
張皓天伸出一隻手來,在大魚伸進他肘彎裏的那隻手上用力捏了捏。大魚有些撒嬌地小聲道:
“你幹什麼?”
“捏一捏你是不是真的。”
“我當然是真的啦,我還能是假的呀?”
“大魚,我發現你跟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了?是不是變醜了?”
“你怎麼會醜?你就是臉上抹上煤灰,都不會醜。”
聽了張皓天的話,大魚的笑臉變得更加迷人。“張皓天,你可真會說話呀!”她的手繼續插在張皓天的肘彎裏,而且插得更深了。
燭光晚餐之後,他倆去了迪廳。但進去沒兩分鍾,他們就出來了。離新世紀還有兩個多小時,他倆決定在房間裏度過。據說午夜零時有焰火,他倆決定在房間裏拉開窗簾,一邊做愛一邊等待新千年的來臨。
與此同時,藍小月正坐在方向盤酒吧裏,一邊喝酒一邊同時與兩個男人調笑,他們一左一右坐在小月的旁邊,其中一個不時地把手偷偷伸向小月的後腰,另一個則瞄準了小月鼓脹脹的胸脯,她穿了一件豔粉色的吊帶背心,脖子上掛了一條晃晃悠悠的掛件,掛件上是一隻意味深長的手,手指直指藍小月滿不在乎的乳溝。
藍小月一想到張皓天在夜晚不知去向,心裏就像被針紮一樣難受。憑直覺她知道張皓天一定跟個女的在一起,但究竟是怎樣的女的,她又無法想像。她曾在張皓天的家中見到過一雙新買的時尚鞋,那鞋是用上等皮料製成的,摸上去溜光水滑,就像女人的皮膚。小月對那雙紅鞋充滿嫉妒。她在1999年最後一個晚上,坐在兩個男人中間,那雙紅鞋再次浮現上來。
那兩個男人的手輪流伸過來摸她,她已經喝得有點高了,對於兩個男人的暗示,她基本上沒什麼反應,隻是吃吃笑著,看上去像個頭腦簡單的花癡。
兩個男人交換了個眼色,隨後把她帶到一間無人的小房間裏。那房間裏隻有一盞昏昏欲睡的小燈,沙發在朦朧的光線之中變得很大、很長,藍小月被兩個男人夾在中間,他們輪流灌她酒。
藍小月不停地搖頭,就像踏上某種節奏在跳一種搖擺舞。
“行了行了,”小月說,“不能再喝了……醉了……”
其中的一個男的說:“這才哪兒到哪兒呀?醉不了。有我們倆在呢,沒事兒。”
另一個也說:“沒事兒,沒事兒。”
說著,就一手摟住藍小月,一手拿起瓶子硬往小月嘴裏灌酒。小月已經被灌得不行了,隻覺得喉嚨裏熱辣辣的,像有許多玻璃碴子聚集在那裏,上不來也下不去,很難受。緊接著,有許多隻手從四麵八方向她伸過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想要動,卻又動彈不得。
看得見焰火的房間
張皓天跟著大魚從迪廳回到房間,她一邊脫衣服一邊說:“熱死我了!”又說:“我去洗澡,你來不來?”
“嗯,不了,我不習慣兩個人……”
“靦腆什麼,又沒別人。”
“不是……”
張皓天坐在床沿上不想動,他腦子裏忽然一片空白,好像有一件什麼事牽掛著他,仔細想卻又想不起來。大魚已經脫光衣服穿著她隨行李帶來的鵝黃色的透明拖鞋,“踢噠踢噠”走到浴室的玻璃房子裏去了。
張皓天覺得自己眼前突然空了一塊,剛才五光十色的熱鬧充斥著他的頭腦,使他既疲倦又興奮,現在他忽然被擱置在一個真空似的透明房間裏,沒人打擾他,他可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事。
他點上一根煙,浴室嘩啦嘩啦的流水聲對他來說顯得特別遙遠,他日常的生活空間也變得遙遠起來:那個平時進進出出的小屋,那張舒服的軟塌塌的大床,床頭的那個把小月的細小耳環扔進去的紙簍……對了,他想起來了,他應該給小月打個電話,他這麼藏來躲去的躲著人家,一定讓人家傷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