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菊花(3 / 3)

他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在郵局前停下腳步,他看到自己的影子猶如時間的指針,凝固不動。他抬腿走了進去,通過郵局的那道無色的塑膠玻璃門簾,他一下子就明白自己要幹什麼了。

張皓天在櫃台上拿了一張淡綠色的填單,又拿了一支筆“刷刷”寫起來。他給媽媽寄了一小筆錢。2000塊,數目並不算太多,但是,這是他擅自做主往家寄錢的開始,他想,反正這麼小一筆錢大魚是不會發現的。

就在張皓天站在郵局的大玻璃窗後麵填寫彙款單的時候,藍小月的天藍色出租車正從郵局前麵經過。張皓天低頭填寫,沒有看見那輛車。而藍小月已接連幾天幾夜不接客了,她空著車,心也是空的。她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希望能在茫茫人海中再次碰見她的心上人。

藍小月對張皓天就是一門心思地好,連她自己也說不上是為什麼,自從那晚遇見他,藍小月就變得癡癡的,腦子裏麵全是他。藍小月每天一大早出車,到傍晚才回家,一整天下來,常常是一個子兒都不掙,還得貼上汽油錢。藍小月的爸媽都是下崗工人,指望她開車掙錢養家,她現在一連幾天交不出錢來,每天回到她家的那個大雜院裏,遠遠就聽到媽在跟鄰居家胡阿姨訴苦,說什麼雞蛋又漲價了,青菜也不如從前便宜。

——你們家小月多大了?

——19歲了,過年就20了。

——依我看你們家那麼困難,還不如找個條件好的人家,早點兒把小月嫁過去得了。

——那怎麼行啊,我和她爸都下崗了,我們現在全靠小月開出租車掙錢養活我們全家呢,把她嫁了,誰養活我們老兩口呀?

——大姐,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死心眼兒呀,給她找個有錢的人家,女婿還能不管您二老啊?

媽媽和胡阿姨的對話,小月一字不落地聽到耳朵裏。她陰沉著臉誰也不理,低著頭急匆匆地穿過當院一掀門簾進了家門。藍小月住在裏屋,房間很小,差不多隻能放下一張床。小月進屋甩掉鞋子上了床,她覺得很煩,拿出手機再次給張皓天打電話。一遍又一遍地打。對方早已關機了。

她早就知道他“關機”,可還是要給他打。

她不想放棄跟他之間最後一點聯係。

媽媽進來問小月給誰打電話,小月懶懶地說沒誰。媽媽又說,小月,這兩天活不好拉吧?小月不做聲。她知道家裏急等錢用,可她心思又不在掙錢上,她滿腦子都是張皓天、張皓天、張皓天,她瘋了似的想要找到他。

晚飯吃得很沉悶,爸爸一直用手捂著胸口說自己不舒服。小月的爸爸一直有嚴重的心髒病,稍累一點兒就會犯病。小月坐在桌邊出神兒似地看著碗中的西紅柿打鹵麵,她想,日子不是這樣過法的,吃完飯她還是應該出去給家裏掙點錢回來。

小月匆匆吃完那碗麵,把碗一推就往外走。

“小月,這麼晚了你上哪呀?”

“出去有點事兒。”

夜晚

夜晚是屬於每一個人的。但每個人的夜晚卻有著不同的用途和去處,比如說小月,那一晚她就開車去找了她的一個姐妹娜娜,娜娜是在夜總會做的,她們以前挺要好,但好久沒聯係了,小月連她的手機號都丟了,小月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去找她,一路上她都在想如果娜娜還沒搬家,這一晚就跟她走。如果搬走了,就另想辦法。

天藍色的出租車在黑白交替的城市中疾馳。她開得很快,像是要把滿心的苦痛丟在身後。

與此同時,在同樣一個夜晚,張皓天也坐在一輛出租車裏,身邊放著大大小小若幹個購物袋。購物袋顏色各異,有粉藍、粉綠、粉紅、米黃,都是一些設計精美的高級貨,經常購物的人從包裝袋上一眼就可辨認出貨物的品質以及價格是否昂貴。

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裏看著他。

“買不少東西啊?”

“是啊。”

“去哪兒?”

張皓天說出大魚家所在的那個高尚社區的地名,司機聽了似乎什麼都明白似地點點頭。他明白什麼呀,張皓天心想,他什麼也不明白。車子開動起來,離家越近他就越感到後悔,他後悔自己一時衝動,給老家寄了兩千塊錢。兩千塊錢這個數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萬一大魚認真起來,要求查賬,這兩千塊錢的缺差該如何解釋呢?畢竟他對大魚還不夠了解,不知道她在錢上是不是一個認真的人。

就在張皓天前思後想的時候,汽車經過一條較為狹窄的街道,兩車相錯,他似乎看到了一輛天藍色出租車正迎麵而來,然後“嗖”地一聲錯過去。

“藍小月?”

他聽到一個聲音在心裏大叫,但很快地,他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這個城市裏絕不僅僅隻有藍小月的那一輛天藍色出租車,上午他就曾打到一輛,也是天藍色的,跟小月那輛一模一樣,誰知道剛才過去的是不是上午那輛車呢。

出去了?”

“噢,去買點東西。”

張皓天進門的時候,大魚正盤腿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遙控器亂按,從一個台跳到另一個台。張皓天站在沙發後麵,他心裏很緊張,一直在盤算著如何跟大魚解釋那兩千塊錢的事。大魚不理他,繼續調台。她平時很少看電視,今天不知怎麼了,調來調去的,好像沒一個節目讓她滿意似的。

“張皓天。”

“嗯?”張皓天嚇得嘴唇都抖了。

“你緊張什麼?”

“沒什麼呀。”

“我是想讓你吻我一下。”

張皓天俯下身去,站在沙發後麵親吻大魚的臉。大魚微閉上眼,塗過睫毛膏的睫毛向上卷曲著,顯得又黑又長。她鼻梁挺直,嘴唇上閃著熒光,張皓天真有些不忍心吻她,把她一臉好看的妝吻亂了。

男人越猶豫,女人越瘋狂。

大魚用手捏住張皓天的下巴,側過臉開始親吻他的嘴唇。她在接吻方麵似乎很有經驗,舌尖柔軟而又靈活,口唇中散發著芬芳的氣息,張皓天被她的吻所誘惑,手裏的紙袋劈裏啪啦掉了一地。

張皓天一邊親她,一邊動手摸她的乳房,他想讓她高興,高興了之後她就不會再追究那筆錢的事。他的撫摸會讓女人在短時間內進入狀態,對於大魚,他自認為已經掌握得差不多了,她哪兒敏感,哪兒遲鈍,哪兒的皮膚好,哪兒的皮膚糟,他全都了如指掌。

他在一兩分鍾之內就能把她弄得癲狂起來,他知道她是乳房敏感型的女人,弄她的乳房就是開她的開關。摸了她一會兒之後,張皓天突然抽身要走,大魚說別走。張皓天說別走咱們吃什麼呀,我得去做飯了。大魚說我打電話叫外賣好了。張皓天說外賣做得不好吃,我還是得去做飯。

外賣送來的時候,他倆正躺在床上邊喝酒邊看電影。張皓天摟著大魚的肩,兩人手中的高腳杯不時發出“叮”的一聲響。張皓天赤裸著上身去接外賣的時候,發現送餐人穿著雨衣。

“外麵下雨了吧?”

張皓天摟著大魚的肩,心想,這是多麼溫暖的一個夜晚啊,好多人還在黑夜裏掙紮,而我已經到達彼岸了。要是我不跟大魚,這個冒雨送外賣的人可能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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