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下午他都是在那種劈裏啪啦的聲音裏度過的,他知道自己不該去找小月的,找到她、聯係上她無疑對自己是不利的。目前他在大魚心目中的地位基本上已穩固,大魚雖不大可能跟他結婚,但除了婚姻這一張紙,他該有的什麼都有了。惹上小月無疑就是惹上一個大麻煩,但小月如果真在那種地方上班,讓張皓天閉上眼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他又做不到。
在這樣一個獨處的下午,張皓天又想起藍小月的種種好處來。想起她乖巧可愛的表情,想起她開車時戴著露指手套轉動方向盤的樣子,想起她做飯、喝可樂,想起她哭。這樣一個女孩就讓她自生自滅地毀掉,實在太可惜了,還是應該去救她一把。
張皓天從下午想到晚上,想得頭都疼了。他坐在窗邊,一支接一支地抽煙,他眼看著窗外的天空一點點地變化著,由淺藍變作深藍,再由深藍變成深灰,最後變成深不可測的黑。
“去不去歌廳找小月?”
“不去了吧,免得惹麻煩。”
“但是眼看著她這樣沉淪下去,而又袖手旁觀,我算男人嗎?”
“那就去。”
“可是……”
他聽到客廳裏有兩個男人吵架的聲音。這兩個“自己”吵得很凶,直到張皓天離開家,“砰”地一聲關上門,客廳裏那場激動的爭吵仍在繼續。
“像這樣一個女孩,就讓她自生自滅地毀掉,實在太可惜了。”
張皓天一路念叨著這句話,就像一個大英雄似的,平白無故增添了一股豪情,他好像進入了戲劇的某種境界,搖身一變,變成個去解救受難少女的大英雄。
晚上9時,張皓天準時出現在歌廳裏。他剛一進去就跟娜娜走了個對臉兒,由於兩人走得都太急,險些撞個滿懷。他揪住娜娜不放手,硬要娜娜帶他去見藍小月,軟磨硬泡,娜娜隻好照他的意思做了。張皓天再次進入戲劇幻境,他隨娜娜走在一條曲曲折折的回廊裏,最後進入一個包間,在朦朧的綠光裏,他當真看到了小月,她已經喝得半醉,坐在沙發上陪兩個男人喝酒,目光迷離。
“你是誰?”
藍小月朝著剛走進來的張皓天晃了晃酒杯。大概是張皓天屠夫般的臉色實在太嚇人了,那兩個剛才還興致勃勃的男人一下子變得蔫頭耷腦,人也矮了半截,站起來從旁邊溜走時,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就像一股煙一樣,說沒就沒了。
“你幹嗎轟走我的客人?”藍小月從沙發上站起來,站到張皓天鼻子尖底下,“你憑什麼?”
張皓天說:“那天我看著就像你,果然是你,你還真跑到這種地方來幹啦?”
藍小月把頭一扭,眼睛看著別處,說:“這種地方怎麼啦?腿長在我身上,我有我的自由。”
張皓天抬手打了她一巴掌。“你什麼自由都有,就是沒有當妓女的自由。”
“我沒當妓女!”
“你在這種地方幹,不是妓女也是三陪。”
小月捂著臉嗚嗚地哭了。“……還不是為了找你……我一直都在找你,找得我心都碎了!”小月斷斷續續地說著話,那樣子看上去很可憐。
張皓天一把將她摟進懷裏,用下巴頦蹭著她被發膠弄得很硬的頭發。“小月,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我現在搬家了,住在青鳥花園,我的手機號也換了,待會兒我給你留一個,以後你可以隨時找到我。”
說著,就在沙發上坐下來,拿起茶幾上的一支筆刷刷寫起來。小月溫柔地坐在一旁,偏頭看著,兩隻手還緊緊地抱著張皓天的胳膊,生怕稍一鬆手,張皓天就不見了。
“青鳥花園?那是富人區呀,這麼說你發了?”
“什麼發不發的,喏,這是我新的手機號,收好了啊,別再找不著了。你聽我跟你說啊,你別在這兒幹了,這兒的人魚龍混雜,太複雜了,什麼人都有,你還是回去開你的出租車吧。憑本事掙錢,那多好啊。”
“張皓天!”
“什麼?”
“你是憑本事掙錢的嗎?”
“這個……那當然。”
“好,我相信你,我回去開車去。”
張皓天臨走的時候,被藍小月的一句話給問住了。這句話使他感慨頗多,他一時間不知怎麼回答才好,但他最終還是沒有說真話。
在話劇《白馬之戀》中,富家女子白雪凝愛上家境貧寒但相貌英俊的男子韓英俊,這件事遭到白家上下的一致反對,白雪凝與韓英俊相信愛情的力量能改變一切。在舞台上,扮演韓英俊的張皓天深深地被這出戲打動了,當他演到那對戀人被迫分開的時候,劇情要求他“淚如雨下”,他看劇本的時候就想,到時候我就能哭出來。
演出那天,他深深地沉浸在戲劇悲情的氣氛之中,他真的“淚如雨下”。那天他表演得很成功。那是他演過的惟一的戲。
張皓天在從歌廳返回大魚家的路上,不知怎麼想起這部戲來。他坐在出租車的後排座位上,看著車窗外北京美麗的夜景,覺得北京就像一個巨大的舞台,每個人都可以在上麵表演。有人演好了,成功了,出人頭地。有人演砸了,失敗了,灰溜溜地返回原籍。在北京什麼樣的人都有,以什麼樣的生存方式活著都行。大魚有大魚的活法,小月有小月的活法。而自己呢,自己最向往怎樣一種生活?
他望著車窗外燈光迷離的夜,他忽然明白自己還是喜歡舞台。
“我想演戲。”
張皓天在樓下就看到家裏有燈光。在電梯裏他調整好心情,要把剛才在歌廳裏跟小月說的那些話統統忘掉。“我想演戲。”為了衝淡關於小月的種種思緒,他打算把演戲的事拋出來,跟大魚正兒八經好好談談。他走出電梯的時候,另一套說辭的腹稿已打好。
大魚果然回來了。她已經換好一套睡衣,坐在沙發上顯得情緒低落。張皓天從外麵進來,她還是那樣坐著,沒什麼反應。
“你怎麼回來了?”張皓天把語調盡量放輕鬆,他走過去,摸摸她的頭,“不是說今晚上不回來嗎?”
大魚聲音沙啞地說:“事情談完了,就回來了。”
張皓天在大魚身旁坐下來,拉著她的手,兩眼盯著她的眼睛問:“告訴我,到底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
大魚甩開他的手。低著頭,心不在焉地轉著戴在中指上的一枚戒指。
“肯定出事了!是不是那個姓房的家夥對你做什麼了?”
為了掩飾自己夜晚偷偷溜去歌廳的“罪行”,張皓天顯得特別激動,聲音揚得老高,變成了一個沒有節製的大嗓門。“這裏麵肯定有事!”
大魚對張皓天今晚的表現略感意外。她原來以為張皓天的纏綿功夫是一流的,溫柔有餘,血性不足。他今天的表現倒還真有點“一怒為紅顏”的意思呢,一提到房道明,他就醋意橫生,拳頭捏得格格響,說明他心裏是真心喜歡自己的。不吃醋反倒不對了。
“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嚴重……”大魚吞吞吐吐地告訴張皓天,“不錯,那人是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