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一種莫名的語言,看著外麵漫無邊際的夜色,張皓天突然對自己的處境疑惑起來。那種聲音是出租車的收音機裏傳來的,聽起來既像法語,又像德語,那是國際台的新聞時段,想必是剛才司機聽著聽著音樂,時間就到了,他並沒有留意音樂已經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聽得一頭霧水的新聞。
司機一直沉默著,他伶俐地操縱著方向盤,就像一架無語的機器。剛才在路上攔他的車,張皓天上車後什麼也沒說,隻說了句“往前開”,其實,往哪兒開連他自己都沒想好。一小時前,他還安靜地躺在被窩裏,舒舒服服地睡大覺,可一個小時之後,他就被人臭罵一頓之後,連夜轟到大街上來。
“可是我有什麼錯?”
張皓天被露露她媽轟到樓下之後,好像才醒過夢來,他衣冠不整,黑外套裏露出白襯衫歪斜的一角來,低下頭借著微弱的燈光一看,原來是係錯了鈕扣。
他重新把扣子解開再係上,一邊嘮嘮叨叨對自己說:“可是我有什麼錯?我到底怎麼了?她不問問她女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想象著自己像個瘋子似地站在住宅樓下,又是跳腳,又是揪自己衣裳,衝著樓上大喊大叫,要把全樓的人都叫下來評理。“我到底做了什麼?”“我到底有什麼錯?”他嗓子也啞掉了,頭發也亂掉了,他不再是帥哥了,而是一個蓬頭垢麵的委屈男人……這像電影樣的一幕,張皓天沒讓它發生。係好扣子之後他心情稍微平靜了一些,再委屈他也是個男人,他不能那樣。他整了整衣服就到路邊去攔車,他想,究竟要去哪兒,上了車以後再說吧。
司機一直在聽法語新聞,法語或是德語,反正他不關心。他隻管開車,去哪兒他也不關心。張皓天坐在後座上,想了半天想出一個地兒來,他說要不就去梅地亞吧。他現在需要去一個人多一點的地方,給自己一點熱量,因為剛才的事實在是讓他寒心透了。
“明明想做一個好人,卻被人當成流氓了。”
他真是寒心、寒心、寒心透了!為什麼會這樣?難道真像大魚說的那樣,他張皓天離了大魚,就什麼也玩不轉?當然這句話大魚是在開玩笑時說的,說歸說,玩歸玩,別人不會在意,他張皓天可是聽者有心。他有時真想證明一下自己,但想想又沒了底氣,這不是嗎?剛在外麵一個人獨立生活了幾天,就叫房東趕出來了,還背上一個“流氓”的罵名。
他現在真是渾身上下長滿舌頭也說不清了。
說人家小姑娘主動上他的床,誰信呀?
露露她媽因為幾年前被丈夫甩了,心裏就恨天下所有男人,見了男人就血壓升高,怒火萬丈,氣不打一處來。再加上今天晚上又輸了錢,就更是怒上加怒,恨不得把男人千刀萬剮了才解氣。
張皓天一肚子委屈,他向誰解釋去?車子已經到了梅地亞酒店,司機把車停得穩穩的,等他付錢、下車。張皓天這才想起錢這回事來,他開始渾身上下摸索起來,摸了內衣摸外衣,摸了上衣摸褲子,這才想起錢包可能根本沒帶出來。他剛才被人罵、被人打、被人吐唾沫,哪還記得世界上還有錢包這回事兒。
“怎麼著?別跟我說沒帶錢包啊?”司機的語氣開始變得不客氣起來,“有錢就快點付,人家門口這兒不讓停車的。”
張皓天從車窗裏看到酒店的大玻璃轉門不停轉動,紅男綠女進進出出,收音機裏傳來範小萱的歌,一首慢板爵士風格的好歌《我要我們在一起》,為什麼幸福總是屬於別人的,而他張皓天總是兩手空空,連車費都付不出。
張皓天尷尬地央求司機把車開到一邊,他說他打電話叫人送錢來。司機輕蔑地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說:“叫女人來給你付車錢,你是鴨吧?”
張皓天在同一個晚上第二次受辱,他的血湧了上來,湧到太陽穴處,他的臉紅了,血管一跳一跳的,他隻好用手按住額頭,感覺到血液就快要衝破血管噴出來了。司機似乎也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兒,忙說:“唷,哥們兒,你怎麼了?我跟你說著玩呢!你怎麼真急了。要不你走吧,車錢我也不要了。走吧走吧!”
為了表示他的話是真的,他把計價器用力扳動一下,使上麵的數字歸零。
張皓天都不知他是怎樣離開那輛車的,身上沒有錢,不管長得怎樣體麵,都會被人像臭蟲一樣轟來轟去,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實際,實際得都讓人心尖滴血。
車子開走了,所有的笑臉都走了,梅地亞中心的大堂開始變得冷清空曠。白天熱鬧得宛若廣場一樣的地方,到了晚上,竟也如此這般地冷清。張皓天在等大魚來接他,他沒地方可去,無家可歸,他隻有求助於她。
“你呀,還是離不開我吧?”
他都能想象得出大魚見到他第一句話準會這麼說。他都有些怕見到她,但凡有地方可去,他都絕對不會給大魚打電話的,但他真的沒地兒去。汪丁丁那兒倒是可以去擠一夜,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人家有人家的事兒,他和女朋友兩個人甜甜蜜蜜的,他去插一杠算怎麼回事兒,人家嘴上不說,心裏不定多煩他呢。
他此刻的情緒很壞,他覺得自己就像個等待被人認領的孤兒,一個男人倒黴透頂了才會混成他這樣。他坐在玻璃水晶一樣的酒店大堂裏,心裏也像揣了塊水晶——涼透了。
大魚一見到他果然是那句話:“你呀,還是離不開我吧?”張皓天垂頭不做回答。大魚扭頭四處看著,張皓天問她找什麼,她說找那個司機,“你不是欠人家車錢嗎?”
“人早就走了。把我臭罵了一頓。”
“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出門怎麼不帶錢包呀!”
“別再說了,我受夠了!”
“這又是誰給你氣受了?我是來救你的,可不是來害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現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你對我好。”
“知道就好。以後別有事沒事離家出走,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瞎鬧什麼呀。”
張皓天把手放在大魚肩上,摟著她兩人一起往外走。從背影看,他們真是一對和諧而親密的情侶。他們上了車,大魚發動汽車時,扭臉看了張皓天一眼,說:“今晚我得好好折磨折磨你。”
“嗯?”
大魚用手摸了一把張皓天的臉,笑道:“沒聽清啊?沒聽清就算了。”說著,車子“嗖”地一聲開出去。
張皓天清楚地感覺到他身上的女人如火焚身般的欲望,那個姿勢他們從未采用過,大魚是背對著他的,她坐在他身上,張皓天看到的是大魚小提琴般的背影,她獨自動著,卷發在空氣中如觸電般根根挺立起來,月光照在那上麵,觸目驚心。
張皓天有意配合著她,好讓她更快樂些。原來,他以為隻有男人才需要發泄,現在才明白,女人也是一樣的。親熱過後,他們各自洗了一個澡,回到床上又抽了一會兒煙。大魚這才盤問起張皓天晚上為何弄得如此狼狽。
“到底出什麼事了,說吧。”她問。
“不想說。”他望著天花板,吞雲吐霧。
“你說不說?說不說?”大魚撒嬌似地在他懷裏扭動著身體。
“那個房東媽媽說我想強奸她女兒?”
“你?強奸?怎麼可能,笑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