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喪,總是心急如焚的!趙小子也不例外。盡管這個生父沒養育過他,盡管似乎沒什麼感情,但是血緣和人倫的力量下,趙小子被莫名的力量催促著加快了腳步。從青島到煙台,從煙台到海爾濱,從哈爾濱到牡紅江,從牡紅江到躍進村。
到了目的地,趙小子還沒見到父親,就被二大爺家的堂哥和大姑家的表哥拉著去牡紅江市裏采購。趙胡子想吃冰凍西瓜,堂哥他們就去給他買。盡管是來奔喪,但是人還沒死,親戚們見到趙小子也多半是笑臉。
趙小子進屋,見到半躺在炕上的趙胡子時,心裏沒有悲傷感,趙胡子大冬天的,把衣服掀開了,露出圓滾滾的白肚皮,從裏到外都覺得熱,所以想吃涼東西。有人告訴他這是癌細胞擴散帶來的反應,趙胡子的肚子已經基本壞死了,用手一按硬邦邦的,但是視覺效果上,倒是真看不出什麼異常來。見到趙小子,趙胡子很高興,但是也沒什麼要特別親近的意思。趙小子卻不太自在,對生父即將去世本能的一種逃避,讓趙小子不願意在趙胡子身邊多呆。
母親隋唐是先趙小子來到牡紅江的,跟趙小子不同的是,隋唐的到來受到了盛大的歡迎,趙胡子給自己打了幾針血小板,還能自己走,親自帶著一捧花兒,帶著攝像和隊伍到候車站迎接隋唐,算是在人生最後一段日子給自己今生唯一的妻子一次最後的浪漫。趙小子到來也是有人接的,不過他出站的時候,人生地不熟,沒從檢票口出來,而從運貨出口出了火車站,自己打車到的目的地。趙小子趕到躍進村的時候,隋唐看趙胡子狀態很好,年前應該走不了,就放心地回依蘭老家辦理二代身份證去了。
沒想到趙胡子見了妻子和兒子,心事已了,又不願意讓親戚正月裏辦喪事,臘月二十六淩晨,趙胡子讓姐姐給他換上自己挑選的風衣、西褲和皮鞋,姐姐收不著急,天亮了隋唐就回來了,讓他再等等,但是趙胡子沒有繼續等,也沒等到穿上新衣服。平躺在炕上的他,臨終前睜大眼睛頭往右側偏了一下,距離炕變一米遠靠牆站著,無聲啜泣的身影,是趙胡子的兒子,也是他唯一不放心的。趙胡子這一眼,讓趙小子永生難忘!之後的趙小子如同木偶一般,看著趙胡子生前的好友和親朋趴在他的屍身上痛苦,做著身為兒子披麻戴孝應該做的程序,全身上下都沒什麼感覺了,不渴、不餓、沒有尿意,大腦也停頓了。隻記得這個死去的父親被周圍的人稱讚人品好,是好人。然而,無論如何,他都沒有與這個父親之間的距離都沒小於1米遠,一直也沒有親近起來。
趙小子的眼淚流得已經沒法再流了,這不是因為他對生父的感情有多深,而是天性使然,因為血緣關係,你要陪伴一個人度過他最後的時光,一直陪著,見證一個生命從你麵前離去,這種作為同類的悲哀任何一個善良的人在那種情況下都會有。
但是,趙胡子那臨終前的最後一眼,對趙小子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正如趙胡子即將去世的消息對趙小子考研的打擾一般,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趙小子的生命軌跡。
作為趙胡子唯一的兒子,趙小子對自己生父一生的總結:永遠對得起別人,最對不起的是自己,和自己的親人,但即便是對不起,作為親人也對他無法真正地怨恨起來,這一生歲月不長,但來得清清白白,走得也清清爽爽,不重利,卻識理,一生清貧,隻為天下之公正,古道熱腸,幫人卻不顧己,妻離子散女兒怨,一生已過,那臨終的一撇不知是何思量,可有一絲悔意,願來生自私多一些,幸福團圓過一生。
隋唐告訴趙小子,他從小體弱多病,趙胡子一直遠在牡紅江打工,是有原因的,有一年一個算命的瞎子算過,你們兩父子命格不喝,彼此相克,在一起必走其一,分兩地才能活命。趙胡子終其一生沒有看到子女成長,與親子分隔兩地,過完短短的一生,或許,他那臨終的一撇,是在告訴兒子,老子是為了你活下去,才這麼不顧自己的身體,老子走了,沒人克你了,你自己好好活下去吧,別再像我……
趙小子與父親再也不見了,最令他難忘的是父親的臨終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