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膝蓋用力抵住地麵,雙膝一起抵,像下跪,左手與右手則一起直直往下壓,一下,兩下,三下。現在陳三山把手往上舉了舉,舉進自己的視線,這個動作是為了回憶。究竟幾下呢?壓了幾下?真的想不起來了。也許五六下?如果一下按三四秒鍾計算,那麼,他的手在女孩乳房上也僅僅停留了二十秒鍾左右。短暫的二十秒鍾後,他可能也無望了,收了手,直起身,馬上又俯下去。他張大了嘴,濕漉漉的還留有水珠的嘴非常急切地向女孩的嘴湊近,兩隻巴掌還揪住她的上下唇,想將嘴掰開,在自己的嘴抵達之前,把她的嘴掰到最大。
春末這個眉眼清淡的上午,陽光很稀,一張薄紙般鋪在天空。陳三山撅起頭先是吸一口氣,張大嘴,癟進肚子,如同一部馬力超強的吸塵器,狠狠一吸,要把天地間所有的空氣吸光似的,然後才合上唇,湊到女孩嘴上。一張男人的嘴和一張女人的嘴在一群圍觀者的眼皮底下,緊緊粘到一起。三山要幹什麼?咕咕咕,他忙著吹氣,咕咕咕,吹進去,再吸,再吹。這次三山記得,總共隻吹了兩次,正想吹第三次,有人叫道,110來啦。接著有人又叫,120也來啦。
警笛拖腔拖調地叫,有點虛張聲勢。陳三山抬起頭時,一股紅藍黃光交替旋轉著撲進眼。
好了,警察和醫生都來了。從水裏撈上來的女孩,奄奄一息地躺在那裏,她等待的不僅僅是三山,很多事三山完成不了。
陳三山從地上站起時,仔細睃一眼四周,卻什麼都沒看清,眼仍花花綠綠地晃著紅藍黃光,這三道色澤像從瓶子中漏出的顏料,剛才,在他抬頭一瞬間,滲進了眼,把眼球染了,一波海水,一波火焰。
那個人是誰呢?叫110來啦120來啦的人?如果他不叫,三山是不是真的會把嘴不斷貼下去,貼住女孩,一口一口地吹?三山沒有把握。
木穗提出的也是這個問題,她說,如果人家不叫,你是不是會一直幹下去?
她使用了一個“幹”字。
公平地說,木穗看上去一點都不像生氣,甚至別人都從她臉上看到高興,因為她確實笑了,眼睛眯成一條縫,彎彎的,像被現代美容術精心美化過的韓國女人。笑起來眼睛像韓國女人那麼彎著是木穗標誌性的表情,細細的弧線,勻稱,柔和,嫵媚,既沒有直線的僵硬,也沒有曲線的淩亂,這是弧線的獨特魅力,具體表現在眼睛上,就更加讓人心蕩。可是現在,她的笑讓三山頭暈,迷離的笑意叢中,這個“幹”字並不像說出來的,而像一枚竹針,從她肚子裏尖尖地飛出。三山覺得眼睛被刺中了,立即就轉了視線。如果三山把視線轉得從容一點,還不算失態,但那一瞬間偏偏他心一亂,一下子就垂下眼瞼低下頭,視線落到腳尖上。何必這樣呢?三山定定神,準備抬起頭鎮靜自若地正視她,她卻先開口了,她說,噢,雷鋒叔叔!
她噢得非常誇張,嘴撅起,弄成一個“O”形圖案,而且定格下來,兩頰因此有些變形,老婦人般凹進去,凹出兩個邊緣清晰的坑。
依嬌正倚在椅子上,臉對著鏡子往外看,看到木穗癟著腮幫叫三山雷鋒叔叔就笑了。
三山感覺很不好,也說不上哪裏不好,虛虛的,就是不對勁。他說,依嬌,別笑!依嬌不聽,笑得更大聲,馬毛似的金黃色披肩發歡快飄動。她說,陳三山,你真的這樣。她把兩臂撐直,推幾下,嘴又撅起,還往前嚕,做出親吻的動作。這樣,真的這樣,你是這樣的。
她這麼做的時候,木穗很認真地看,一邊看一邊繼續笑。
三山歎口氣,他想,還是說說過程吧,把過程一步一步地還原出來,讓木穗知道,他的手無論按在哪裏,他的嘴無論怎麼與女孩對上,總之,無論如何,發生的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木穗,他叫了聲,叫完,咂咂嘴,好像那上麵粘著一層膜,得舔掉,話才可能說出口。他說,是這樣的……
是啊是這樣!木穗打斷三山,她的食指彎鉤般翹起,一下一下點著依嬌,說,就是這樣,嗬嗬,這樣,我知道了。
三山急切地把手從上往下一砍,又一砍,肩胛處嘎嘎響兩聲,可能用勁太猛了,臂膀像條蛇似地在空中舞動,恨不得脫臼跑掉。三山說,過程是……
陳三山你真是的,何必呢?木穗又笑,她眼往前望,望著店外麵的路,再望到路對麵的河。河現在很安靜,剛才卻不靜,剛才鬧得跟地震似的。
三山問,什麼意思,何必是什麼意思?
木穗說,你不知道?何必就是何必嘛。
三山咽一下口水,喉結像一團圓球上下滑動,滑得可能有點反常規,過於迅速了一些,所以木穗一直盯住那兒看,看著,照樣笑。三山說,木穗,這事要說清楚。
木穗睜大眼,很詫異的樣子。難道還不清楚?她回過頭問依嬌,啊?還不清楚嗎,依嬌?
依嬌走到木穗旁,一條胳膊搭到木穗肩上。她說,太酷了,卟,陳三山一下子跳下去,水一下子就濁了,人一下子就救起來了。可惜,不知道有沒救活。
木穗說,可惜我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