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3 / 3)

水比三山預計的要深,相當深,他腳一蹬,豎起身子重吸一口氣,潛入,浮起,再吸氣,再潛入。

女孩被三山從水中拉起時,岸上的人齊聲高喊了一句:噢呀――!

依嬌的聲音沒有從人群中凸顯出來,但依嬌肯定喊了,很大聲喊。她後來說,看到那個女孩幾乎跟她差不多年紀,身材比她還好,皮膚比她還白,頭發比她還長,嘖嘖嘖,為什麼去死?太奇怪了。依嬌說,我覺得自己還沒真正開始活哩,這樣的年紀!

這樣年紀的女孩被三山攔腰抱住,貼在胸前,一步一步上了岸,然後平放到水泥路上。她軟遝遝的身子沾著幾根水草、幾片木屑、幾星汙泥,它們之下,細膩白嫩的皮膚仍然雲一樣亮著。

三山用手摳她嘴裏的泥,然後擠水和人工呼吸。

中洲島每年都有人溺水,救上來時,放在江邊,趴著,把鼻子和嘴巴裏的泥巴弄出,再一股股擠水。總有人飛快從家裏搬來炒菜的大鍋,鍋扣著,將人趴在上麵,肚子卡在鍋頂,從背部往下拍,就拍出了水。然後翻過來,仰躺著,用雙手壓胸部,如果是女的,胸部當然就是乳房,壓那裏,一下兩下三下無數下,還是不行,就把那家夥的嘴捏開,往裏吹氣。在中洲島三山隻住到1992年,那一年七月,曆史上從未有過的一場大洪水把島淹個透,陳舊的老木屋嘎嘎嘎連片倒,三山家也倒了,他一家是坐舟橋部隊的衝鋒舟逃出來的,一樣東西都來不及帶。政府後來給他們在三叉街靠近郊區的地方安置了一套小平房。

離島時13歲的三山很不舍,離開島等於離開水,他每年在水裏鑽上鑽下,都有泥鰍般靈活自如了,可是13年裏他一次都沒救過人,輪不到他。島上的人以前大都是世代魚民,慣於救人的壯漢中曾包括他爺爺,打魚的爺爺自己就像一條魚鑽進水裏,眨眼就把人撈上來。三山站在一旁,看著他利索地鼓起胸,鼓起眼,癟進肚,再對稱地癟進兩個腮幫子,重重吸氣,又重重地對著溺水者的嘴往裏重重吹氣,像吹一隻大汽球。這時候的爺爺,連眉毛都生氣勃勃,每一根都硬邦邦地豎起。救活了,爺爺長籲一口氣,拍拍雙掌,轉身就走,謝都可以不用說一句;沒救活,爺爺還是長籲一口氣,拍拍額頭,倒是有點懊惱,但也不是太在意,很快就擱一邊去,該下河下河,該打魚打魚。

晉安河邊沒有大鍋。依嬌說三山把一條腿一跪,跪成直角,那女孩就像沙包一樣軟軟地掛在他腿上了。他摳她嘴鼻裏的土,又拍她的背,壓她的水,然後……都是依嬌說的,三山不知道自己怎麼做了,跳下河後,他的思維一下子斷了,腦子像一張彩色照片,被水一浸,色彩褪了圖像化了。依嬌說,然後,你這樣。她把雙手直直往下按,猛又收回,壓在自己乳房上,咯咯咯地笑,笑得身子顫動,乳房顫動。

依嬌不是說給三山聽的,她說給木穗聽。木穗剛從超市回來,一個個可降解塑料袋鼓鼓囊囊地裹著一堆魚肉青菜。依嬌一見她,就從椅子上跳起來,依嬌說,你怎麼才回來?剛才剛才剛才……在她說話的時候,三山從衛生間裏衝好澡出來,頭發仍濕漉漉的,依嬌就手一指,脆亮地說,剛才陳三山下河救人,跳河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