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3)

船不打魚,也不撒網,是城管雇著專門在內河上撈髒東西的,相當於清潔工。還有一次飄的不是木片也不是小船,而是一團濁濁的布,顏色介於紅與黃之間,中央部分隆起,弓出水麵,被水流衝得左右旋轉,仿佛一粒往籃框奔去的籃球。剛開始三山真的以為是球,後來它被岸邊垂下的迎春花枝勾住了,不再往前飄,水卻繼續衝著它,把它這樣那樣衝出多種幾何圖形。三山好奇起來,走幾步,下到迎春花前,拉過枝條細看,才發現其實是一條女式三角褲。那天三山回店後跟木穗說了,木穗呸了一聲,她說陳三山你要小心點了。三山問為什麼。她認真地說,晦氣嘛。三山笑笑,福州人講究多,介意女短褲就是一個例子,誰家把女短褲高曬,男人從底下路過據說都要走黴運的。不過三山不信這個,他無所謂。

但是現在,晦氣真的來了。

女短褲和跳河的女孩,二者之間有沒有一些關聯呢?

水麵靜靜的,連那一圈黑也很靜。繼續有樹葉、木屑、紙片流過去,一副事不關己的從容。不像有人跳過河啊。一點都不像。像的隻是岸上的人,都伸長了頭往下探。這時茶莊的杜老板開始卷褲管,小麗拉了他一下,沒有拉住,他邊卷邊往水裏涉。從這裏跳下去的?他扭過頭問。是的是的!回答他的是一個中年婦女,處於發福前期,小腹微微鼓起,下巴也積一點多餘的肉,喘著氣,麵色蒼白,彌漫著剛被狠狠嚇過的虛弱。

你小心點。小麗說。

杜老板好像沒聽到,又走了幾步,小腿已經完全沒入水中,被他淌渾的水環繞著他的雙膝,像一群頑皮的孩子打轉嬉鬧糾纏不休。再往前點,對,往前!中年婦女已經站在人群的最前沿,看樣子緩過勁來了,言語間開始透出權威,在場的也沒有其他人挑戰或蔑視這個權威,這說明什麼呢?至少說明她的確是第一目擊者。

往前,再往前!中年婦女說出的話頻率漸漸加快,聽起來幾乎有點亢奮了。

杜老板的腿卻邁得越來越慢。他把身子向後仰,一條腿撐著,另一條腿往前伸,整個人形成一支竹竿的形狀斜斜插進水裏。沒有呀。他腳踩下,拔起,再踩下,再拔起。累了,轉個方向,換一條腿撐著,換一條腿踩著。這樣怎麼救人?三山是在閩江邊長大的,他知道沒有用比溺水者更不要命的力氣撲入水中,根本就別想救人。三山說,杜老板你上來。

杜老板把身子拉直站好,回過頭看三山。

三山脫了皮鞋脫了襪,再脫皮帶和褲子,接著又脫上衣。

此時清明剛過,天氣開始轉暖,卻未暖透,處於半陰半陽中,風也是涼的。三山還穿著薄棉毛衣褲。為什麼要指出這個呢?當時依嬌在場,依嬌也看到了,三山其實可以僅脫個外衣外褲就下水了,可是,他一扒,一把將緊身棉毛衣褲都扒掉,隻剩一條窄窄的短褲,短褲是紅色的,三角形的紅色成了三山皮膚以外的惟一色彩。三山一步一步向河走去,走得有點急,步都亂著,心裏同時做了一道算術題:1+2+2+1=6。

女孩跳下河、中年婦女路過恰好看到,嚇得腦子木了,回過神做出判斷然後再喊叫起來,這至少需要一分種時間。

杜老板、依嬌、理發和洗發的客人及其他各位聽到喊聲,跑來,前後大約也得花兩分鍾。

杜老板卷起褲管下河斜著身子踩來踩去,少說也踩去兩分鍾。

三山一邊叫杜老板上來,一邊開始脫衣褲下河,估計也耗去一分鍾。

三山家以前在中洲島。中洲在台江區與倉山區之間,寬闊的閩江流到福州城時,恰好從台江與倉山中間流過,也就是說中洲島其實是浮在閩江中,麵積隻有57畝,遠遠望去,像一隻趴在水中的龜鱉。幸虧那條從台江架到倉山的解放大橋在中洲停頓了一下,島才活了,才與福州市區連成一體,否則出個門,都無路可走。在這樣地方住過的人,都知道水的殺傷力,四至七分鍾,真的隻需這麼短的時間,一個活蹦亂跳的人就完蛋了。三山不能再耽擱。他不像杜老板那樣小心探著身子,而是一步跨出,兩三步水就沒到膝,然後往前一歪,估計河床一下子凹下去了,他的胸背就濕透,皮膚如同抹了層油,顯出一種特別的亮光。人們還沒回過神來,三山已經開始遊動,雙臂劃出很大聲響,水麵像被刀劃開一樣,一道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