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節 從武山到豬槽峽(1 / 2)

到武山的簡易公路怕是神農架最險的路了,剛剛從懸崖上鑿出來的路,似乎還冒著石頭的熱氣,又沒有護路墩,汽車就像一隻螞蟻,沿著一棵大樹裂開的樹皮紋路爬行。朝下看,萬丈深淵,武山湖成了一線溪流,露出遙遠的深藍色。同行的是林區宣傳部副部長,畫家但漢民和漢民族神話史詩《黑暗傳》的搜集整理者胡崇峻二兄。兩位老兄是我在神農架掛職深入生活的引路人和同行者,三人氣味相投,多次鑽深山老林。在如此之險的公路上行走還屬首次,不過但部長有句話很安慰人,說“他(司機)敢開,我就敢坐”。上了車,隻管咱們談笑風生,司機把你帶到地獄還是天堂,那是他的事了,與咱們無關了。

武山有個月亮洞,這是我們此行的第一站。但車還未到月亮洞就陷進了淤泥——往前的一段正在修,卻沒有鋪石子。我們隻好了車,好在,轉個彎就到了。公路到了盡頭,抬眼望,一山洞穿,從洞裏望去,可見藍天。這就是月亮洞。月亮洞呈半圓形,如天空湛藍,或夕陽西下,恰如半輪明月升起來,確實令人稱奇。這洞座落在深山的一個小山村中,山村地名叫九家刨,東麵與新華鄉的朝陽村毗鄰,那兒奇峰林立,當地人叫菜園,說是那石林中生長一種石辣菜,打懶豆腐不錯,村民常去那兒攀岩采摘。那石林有一石包麵對月亮洞,似一頭犀牛,二景合一,便成了犀牛望月。胡崇峻向我吟了一首清朝某人對此寫的詩:“山環水抱景尤奇,犀牛望月世間稀,最似玉兔穿洞過,金桂樹下霓裳嬉。”

這裏的確是神農架一景,公路也修到了此處,而且將要與新華鄉的朝陽村連起來,但越過偌大的峽穀,怕至少得要兩三年。我們正在觀景的時候一個村民過來了,自稱姓宋,老宋臉色不好,左手傷了,沒有手掌,五個手指隻有三個能動,而且擠在一堆。閑談中才得知是在60年代炸了手,當時家人把他抬下山,在陽日鎮動的手術,抬下山要一天,那個鎮的小醫院如何能將他的手指接活?老宋熱情邀我們到他家去吃飯住宿,說幫他80歲的老母照一張相。於是我們就去了。

老宋家收拾得還算幹淨,青瓦樓房,掛了不少剛宰殺不久的臘肉,就可惜還沒有通電。老宋的老婆為我們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少不了自釀的苞穀酒。吃飯的時候,有兩個陪客,是在此修公路的包工頭,鄂西人,與老宋家很熟,估計經常在這兒蹭飯。吃過飯之後大家圍火塘而坐,其中的一個鄂西包工頭就唱開了山歌。他的歌聲征服了我。鄂西山歌與神農架山歌的腔調差不多,都如哭泣,喪歌一般,哪怕是情歌,也透出一種很壓抑的、悄然的、哭訴似的味道,好像一個小媳婦在婆家半夜無處訴說,一個人飲泣的哼唱。可見,山區惡劣的生活環境已經滲透進它的山歌中,滲透進人們靈魂的內部。

第二天一早起來,陽光明媚,但空氣裏還是寒氣襲人。我給老宋的老母親照相時,哪知她死活不肯,好像在抱怨後人對她不孝。吃過早飯後,我們準備往中武當而去,這時該村一個姓李的前村長表示要送我們一程,送到往中武當山口沒有岔路的地方,他說一路惡狗太多。神農架的惡狗我是領教過了,一次去桂竹園時,同行的但部長還被狗咬了一口。

雖是深冬,但山穀裏有許多常綠植物,八角茴、鴉巴果、羊母奶、土榔和樟樹,這些高大喬木或灌木的葉子,都像上了一層油似的,碧亮無比。金銀子和紅枝子掛滿了紅果,一嘟嚕一嘟嚕。小李給我們介紹中武當是僅次於武當山的道教聖地,可惜已毀,說中武當當年有24層金頂,當時站在山上,可以看到三個縣城,一個保康縣,一個房縣,一個興山。

在上了雪線之上後,我們爬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才爬上一個埡口,一抬頭,就望見了中武當,但見一峰獨起,直插雲天。在向著龍溪村的一麵,壁立萬仞——當年在此修道觀的人,真會選地方啊。這麼高的山,聽說還有一股泉水,完全可以滿足道士和香客們的需要,但香客要爬上去一次該何等艱難,特別香客中以老年人居多,然而聽說當年香火鼎盛得很。這地方在深山中的深山中,山下又非人煙稠密處,從陽日鎮到此,要爬整整一天的山,古人的虔誠可見一斑!中武當聽說是完全依武當山的建製修的,僅天井就有9個,建築群是龐大的。當年建築材料背上山又是如何之難,簡直難以想象。然而30年代,一般從河南社旗縣躥來的土匪,由保康進入神農架,匪首叫德楞泰,是滿人(又說是回人),一路燒殺擄搶,壞事做盡,最後上了中武當。國民黨開始圍剿他們,在保康的馬橋設了指揮部。但中武當太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於是官府在龍溪的山上架了兩門迫擊炮,對準中武當,將山上建築一一轟塌,加上土匪焚燒,中武當就這麼完了。官府俘虜了20多人,讓他們飽餐一頓後,一一推下懸崖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