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我和豆青吧。他說的時候,臉突然一紅。

我一點都不知道他為什麼臉紅,豆黃剛開始也不知道,不過豆黃畢竟年長三歲,有一天她好像暗中被高人點撥,突然悟了,掩著嘴偷笑。我問她為什麼笑,有什麼可笑的。她就說,你問豆青去。我問豆青,豆青也不知道,搖著頭瞪著眼反問我為什麼。死豆子,你說你說為什麼?豆黃好像也挺不好意思的,捂著肚子咯咯咯笑得腰都彎了,她說,那就……那就……問米偉倉吧。

我沒從米偉倉那裏問出什麼來,因為我越問,米偉倉臉越紅,慢慢連脖子都紅了,頭也越勾越低,隻顧專注地用拇指和食指把牌搓開,搓成標準的扇形。他手特別細長,長得像十隻小竹筍,肉嫩皮白。他的手跟我不一樣,我的每個指甲縫裏差不多都堵著黑泥,洗不淨,我也從沒認真洗過。為什麼呀?豆青大大咧咧地又問。豆黃說,你問我幹什麼?你自己問米偉倉去!

米偉倉猛地站起,轉了身,打算往外跑。

這下子,我明白過來了。我目瞪口呆,氣差點喘不上來。我大聲說,豆黃,不要笑了!

豆黃也怕米偉倉一走,三缺一,這牌就打不成,所以她忍住笑,很吃力的樣子,又有點不甘心,好像她獨具慧眼發現了一個大金礦,卻沒人給她記功。她說,嗬,嗬嗬!然後拿眼瞪一下米偉倉,又瞪一下豆青。

豆青說,怎麼啦怎麼啦到底怎麼啦?

我說,豆青,不要吵了!

豆青說,你們欺侮人,你們合起來欺侮人!

誰欺侮她了?真是氣死人。豆青什麼都不懂,等到她終於明白過來時,我已經進了搬運公司,米偉倉已經上了高中,接著又上大學到北京去。而豆青,唉,我的妹妹豆青她好不容易招工進紡織廠當擋車工,三班倒了幾年人都不成樣了,連眼梢都被厚厚的眼皮壓得變形,再也吊不起來。十二年前結婚,十年前離婚,一個人靠賣豆腐供兒子讀高中。我看到米偉倉,就記起他當年的臉紅,就覺得有一點什麼事也許可以再發生。如果米偉倉順利在北京做大生意,一百個豆青加起來也不入他的眼了,但現在他像古裝戲裏的落難公子,正孤單脆弱需要安慰,任何一個小姐打開後花園給點小恩小惠,馬上就能手到擒來。

米偉倉有老婆嗎?管他有沒有。

在清潔洗手池時,我對著鏡子笑了笑。廁所裏的鏡子都是為別人準備的,我每天就是用布在上麵擦洗,也對映在裏頭的那個人視而不見。現在一看,其實臉蛋還是很不錯的,鼻子挺挺,眼眶大大,皮膚白白。三個姐弟兄妹雖是出自同一子宮,差距卻是極大的,如果要劃楚河漢界的話,豆黃被狠狠劃到一邊,她的五官和個頭都讓人看扁,而我和豆青卻劃在一起,因為所有人都說我和豆青長得像。我很高興長得像豆青,因為豆青漂亮,即使現在眼梢不吊了,也仍然歸得進漂亮的隊伍裏。女人漂不漂亮,在這年頭比什麼時候都重要。

我又笑了笑,心裏有點激動。省市區甚至街道,所有重要的事都跟我無關。我真的什麼事都做不了?試一試,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