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為什麼?
二十年前的米偉倉突然跑來找我,要跟我一起住廁所,問他為什麼,他卻不說,他越不說我越要問。我說,你為什麼呀?跟家裏人鬧別扭了嗎?米偉倉說,過兩天告訴你。
可是過了三天,他還是不說。
這三天裏,我按他的吩咐,去超市,去肯德雞,去枝仔冰城,總是去得偷偷摸摸。寺大門有幾個管理員,我每天出去,得瞅著這次是這個人當班,下次是那個人當班,這樣才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我以前幾天都不會出一次寺,我又不是大款,又不是高官,沒人請吃,也沒有什麼親戚朋友需要應酬,出寺幹嘛?一星期出去一次,買點東西囤在那裏,用電爐隨便煮煮吃掉就算了,哪講究過營養。現在有米偉倉,就不一樣,蛋白質大大增加。當然錢也增加。
我頭疼的事正是這個。買這買那,都是我從口袋裏把錢掏出去,米偉倉一丁點都沒給我。當然,就是他給我,我也不要,他是客人我怎麼能要。可是這麼下去我怎麼辦?工資就那麼多。除非每天全寺甚至全街的人都拉稀,都往這廁所跑,都大把大把地買手紙,我才有可能多一點收入。但這是不可能的。寺裏六個廁所,就數我這個最偏僻,西北角這裏已經沒有殿了,種著大片密密的花毛竹,一些香客燒完香,或在殿裏塔上玩過,順便到竹林走走,走得內急了,才會光顧這個廁所。總之,我這裏的生意比其他五個都差,我沒錢,我愁死了。
米偉倉看來不愁,吃了睡,睡了吃。到了第五天,我想如果他要在這裏住十天,那時間也過半了,他錢不拿不說,連為什麼到這裏來也不說。我就有點不高興,聲音變得難聽了,我說,喂,你總得說說究竟怎麼回事了?
米偉倉頭往小洞外探探,外麵陽光燦爛,空無一人。他說,你一定要知道?
我說,也不是一定要,不過,也總該知道一點點吧?
米偉倉大概覺得我說得有理,就誇張地籲口氣。豆子,我做生意做出問題了。
做什麼生意?
國際貿易。
我嘴一下子就嗬大了。國際貿易,聽起來很嚇人,跟我掃廁所離很遠。生意做多大?
很大,非常大。
我心咚咚咚跳得極響,軍火、毒品之類的詞在腦子裏咕咕冒出。電視上常有此類報道。這個世界不知怎麼了,大家比賽著貪得無厭,所以,就亂套了。我討厭那些人,活好活壞都是活嘛,幹嘛要殺來殺去。我說,你做什麼生意?不會是害人的生意吧?
米偉倉非常堅決地搖頭,但他顯然感到痛苦,眉頭都皺成亂麻。他說,我做紡織品貿易。
我鬆一口氣。貿易的事,我不懂,但我知道紡織品,不就是讓人穿衣蓋被嗎?這是好事,掙這樣的錢不髒。我覺得對不起米偉倉,他生意做出問題,已經痛苦成這樣,我還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就好好收留他吧,全國十幾億人,有問題時,他哪都不去,卻來廁所找我,單這點,我就是剝層皮賣,也得好好伺候他。
我記起一個人,就是我妹妹豆青。
米偉倉以前每次來我家打四十分,對家都是豆青,而我則和我姐姐豆黃是對家。豆青牌技很臭,她兩隻吊起的眼睛像兩片柳葉,輕風都會讓它們不安分地擺動翻飛。窗外有人走過,豆青看窗外;樓上有腳步響起,豆青看天花板。豆青的眼睛這麼忙,就對手上的牌顧不過來了,梅花看成草花,紅心看成方塊,動不動出錯牌,錯一次罰10分,罰著罰著就40分不了。我和豆黃幸災樂禍,腸子都樂綠了,米偉倉卻毫無怨言,心甘情願被拖累,每次都主動提出:我和豆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