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就是這一睡,米偉倉再也逃不脫了。

半夜外麵有動靜,是米偉倉先發現動靜的,他猛地翻身下床。有人!他低聲吼一句。我睜開眼,發懵片刻,回過神來,第一件事就是撒開手牌,衝過去打開男廁的門。快,我招呼米偉倉,快跑!

米偉倉卻反而坐下。他說,跑不了了,包圍了。豆子,豆子,我的事你就當全不知道,你不知道他們就不會治你。記住!

可是我明明知道。

米偉倉眼在黑暗中左右閃動,突然一躍,將菜刀拿在手。就在這瞬間,門被人猛地踢開,燈同時拉亮,一群人端著槍衝進,槍口像烏黑的眼珠子整齊對過來。警察,不許動!聲音比打雷還響。

米偉倉動了,他比那些人搶先一步動向我,用手臂箍住我脖子,菜刀也架上來。

我整個人都癱了,舌頭伸出老長。不要……不要……

米偉倉拖著我向通往男廁的那道門走。放了他!那群人吼著。

你們過來我就殺了他!米偉倉聲音比他們更凶,鐵錘似地在我頭頂砸下。

我拚命擺手,我說不要……不要殺人,都好好講道理。

住嘴!米偉倉對我喊,你自認倒黴吧!米偉倉把我一步步往後拖,那群人一步一步往這邊逼。我夾在他們中間,後麵是殺人犯,前麵是便衣警察,爸啊媽啊豆苗啊,我真的沒想到會有這一天啊。

突然,米偉倉猛地把我往那群人身上一推,轉身跑進廁所。我聽到廁所那邊怦怦響,人聲四起。屋裏這幾個人撥開我,丟下不管,也往男廁衝去。

男廁裏劈劈啪啪動靜更大了,伴著高聲的喝叱和怒罵。突然米偉倉叫起來,豆子,對不起了豆子!聲音扭來扭去的。然後猛地靜下,沒有一點聲響,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了一會,米偉倉反剪著手,上著手銬,被推推搡搡出來,經過磨砂玻璃小洞時,他扭過臉,看一眼,就出了大門。外麵有汽車發動聲,機器轟鳴,血紅色的警燈一閃一閃。

米偉倉會被關進哪裏?得過多久才會被槍斃?斃了,他的檔案也肯定要毀掉,包括我寫在他入團誌願書裏的那些字。

我坐在淺綠色磨砂玻璃小洞後,外麵的花毛竹林被月光一照,葉尖的輪廓清晰無比,像懸著一把把銳利的匕首。唰!唰!竹枝不時動了,水紋狀的悸動,似有隱形人一閃而過,驀地又消失了。如果是以往,我也許會出去,踏進竹林看個究竟,但現在我累了。掛在廁所外的路燈比我更累,光昏黃散淡,一群飛蟲圍著它,扇著翅膀,舞著,鬧著。我有點恍惚,像浮在水上,隱約覺得缺少了點什麼,我坐在那裏等著,等著它發生。

天慢慢就亮了,誦經聲整齊平緩地傳來,夾著磬和木魚聲。和尚們又聚在大殿開始做早課了。每天都是這時候,每天都一樣,香的氣味也如往常一樣飄來。我站起,戴上橡皮手套,拿起拖把、長柄刷和洗潔清進了女廁所,接著又洗男廁所。

有人來了,是個警察,跟昨晚不一樣,他穿著警服,神情鬆散,打著嗬欠,看樣子很疲倦。跟我去趟派出所,他說。我正刷著小便槽,好像有趣極了,舍不得停下。他走過來,鞋後跟劈劈叭叭拖在地上,在我旁邊的小便槽前站住,拉下褲門,掏出家夥。可能已經憋一陣了,所以水柱粗大,嘩嘩響。喂,他說,去派出所做個筆錄吧。

我緩緩轉過身。他肯定沒想到我會做什麼。其實連我自己也沒想到。

我將刷子舉起,橫到胸前。他警覺地一扭頭,就在此時,刷子變成一把劍,嗖地往前戳去,對準他的臉。

大概眼睛受傷,他慘叫起來,右手捂著臉,人卻豹一樣跳起,一撲。我隻覺得眼前黑了一下,脖子就已經被他左手鐵鉗似地箍住。我記起來了,昨晚米偉倉也對我做過這動作。隻是米偉倉沒有氣衝衝地又將我兩手一扭一別反剪著吊起,接著啪噠一聲,銬上了。

兩條手臂在背後熱烘烘的,隻有手腕處兩圈冰涼。我磨一磨手銬,聽到叮叮叮的響聲從腰部脆脆地傳來。

啊——!我心裏叫起,聲音甕甕的,卻很歡快。我真的高興,非常高興,一下子鬆口氣。等了半天,原來我等的是它,就是它!

找死啊你!警察惱火地吼,頸上青筋一根根豎著,籬笆般箍住脖子。

我點點頭。是啊是啊,我就是自找的。米偉倉是以這副樣子從我這裏被帶走的,現在好了,現在我跟他一樣,就不欠他了。

這時,放在床鋪上的小靈通響了。嘀——嘀——嘀——!

電話會不會是豆青打的?如果米偉倉是她告的,她把我也害了,我恨她三輩子也不消氣。

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兒子豆苗打來的。豆苗啊,我有錢了,有好多錢,一大包錢啊,都在床底下,可惜來不及給你。你以後在心裏記著爸爸就行,不要再打電話了。

嘀——嘀——嘀——!

在鈴聲中我被重重一推,推出廁所大門,上了停在外麵的警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