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拿來酒,我熱情招呼他:“師傅,外麵人多眼雜,咱們去裏麵,哈了氣兒[黑話,意思是喝酒]!”
那人把蛇皮袋扛在肩上,跟著我往裏走,卻搖搖頭說:“天矮,踩呀[黑話,意思是天黑了,要急著趕路,不喝了]!”
這有些奇怪了,老獵人沒有不愛酒的。深山野嶺,荒無人煙,整天和野獸打交道,成年累月都見不到幾個活人,那份孤獨和寂寞,隻有靠喝酒排遣。按說這賣皮子得了錢,也是喜事,肯定要多喝幾杯再走。他這樣急著走,讓人有些奇怪。
我想,壞了,這人該不會是傻子吧,也許打獵時被黑瞎子打壞了腦瓜子,於是試探著問他:“師傅,袋子裏都有些啥禳子?”
他把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放下,邊解開邊說:“白腚溝、長脖子、踮腳子,啥都有!”
白腚溝是麅子,長脖子是鹿,在大興安嶺深處的原始森林,這兩個倒還常見。踮腳子就很稀罕了,這是黑瞎子,也就是狗熊。
我張了張嘴,沒有說話。狗熊這玩意兒,不僅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而且力大無窮,非常彪悍。狗熊要是肚子上中了一槍,腸子流出來,它自己會用爪把腸子給塞回去,然後一隻手掌捂著傷口,一隻手去拍獵人,一下子就能把人的腦袋瓜子給拍個稀巴爛!這人吹得太大了吧,這年頭別說熊皮,就連動物園買隻活熊都費勁,他還能弄到?
他也不反駁,直接把蛇皮袋子倒空了,一堆熟好的皮子掉了出來,他一張張擺好,鋪在地上。
我的嘴張大了,這人還真不是吹,整張的鹿皮、黃羊皮、猞猁皮、狼皮,不僅幹幹淨淨,甚至還進行了初步的鞣製。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仔細看看,這些皮子足足有十幾張,最底下果然有一張斬去了頭腳的半大熊皮。除了這些皮子,還有一整張連著四蹄和腦袋的獸皮,毛色是純白色的,一時間看不出是什麼皮子。這張皮子有些奇怪。一般來說,獵人賣皮子,都會斬去頭腳,隻留下一張皮子,把皮子一卷,隨便塞進一個大蛇皮袋裏,外麵塞一床破被子,往座位底下一塞,絕對不會有人注意。
像這張皮子,把四個蹄子和腦袋都保存得完好無缺,需要很複雜的鞣製工藝,除非買主指定要這樣的皮子做標本用,否則獵人才不會犯這種傻勁,做這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這獵人,估計是和以前的主顧鬧翻了,這才溜街找賣主,不想被我給撞上了。這些皮子,我當然收。但是這張全副頭腳的皮子,我也隻給一般的皮子價錢。老子是賣皮子的,又不是賣標本的,就這個價,他要是不樂意,就讓他自己帶回家唬孩子玩去吧!
這樣想著,我手底下也沒閑著,先把皮子細細摸了一遍,又聞了聞,心裏就有數了,全是一等一的好貨色。皮草這東西,造假很難,假貨總有一股難以掩蓋的化學味道。行家用手摸一摸,再聞一聞,就知道真假了。這些皮子不用看,我一經手就知道,新皮子,地道貨色,一轉手價錢就能翻幾倍,賣出去簡直像吐口痰那麼容易。
我咳嗽了一下,先說了幾句場麵話,然後話鋒一轉,想跟他談價錢,沒想到他卻擺擺手,說先不談錢,反而問我能不能搞到噴子。我一愣:“噴子?”他急切地問:“不光噴子,洋炮,燒火棍,都行!隻要能弄到炒麵!俺給現錢,用禳子頂也成!”我抬起頭,沒有說話,直勾勾看著他。
馬三一直在旁邊站著,眼睛火辣辣盯著這些皮子。鋪子裏,像這樣的皮子一件也沒有了,急需補充貨源。這些東西,在他眼裏根本不是皮子,都是一捆捆結結實實的大票子。他見我突然冷下臉,搞不懂怎麼回事,在那兒不停跟我使眼色。
別說使眼色,他就是把眼珠子擠下來,我也不能答應。這人有問題,他的皮子不賣錢,想換槍。這噴子是短槍,燒火棍是獵槍,洋炮是自製的土槍,炒麵是子彈。他的意思很明確,這批皮貨想換成槍,槍支型號都不限,隻要有子彈(炒麵)就行!他這句話犯了規矩,於道上也不通。我是做皮貨生意的,收皮子,也賣皮子。至於你皮子的來路是什麼,偷來的,搶來的,犯不犯法,我一概不管。這是皮貨行的規矩,沒問題。但是你要用皮子換槍,這不行。且不說販賣槍支是大罪,這也不合皮貨行的規矩。別說我沒有,我就是有,也不敢賣給他呀!這種事情,他不可能不懂。我心裏頓時咯噔一下,這人會不會是便衣,故意裝成老獵人想詐我?我腦筋迅速轉著,收購違禁皮子還能裝傻充愣混過去,頂多就是罰錢,倒賣槍支可是大罪,要吃牢飯的!
那人也不傻,他明白我的擔心,直截了當地說:“掌櫃的,你莫慌。有人介紹我來,說你有路子,能搞到槍。”我警惕地問:“我一個做買賣的,有什麼路子……誰介紹你來的?”
他說:“老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