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有一隻紅翅膀的蜻蜓飛了過來,晃晃悠悠泊在小姨肩頭的水桶沿上,桶裏的水濺出來,浸濕了紅蜻蜓的翅膀,也浸濕了小姨的肩頭,小姨裸露著的白皙的肩頭立刻閃爍出紅寶石的碎光,把草地都給映照亮了。
滿都固勒的眼睛再也移不開,他的銅頭鐵臂被陽光浸淫著,迅速地在銷蝕著;他的有力的呼吸被窒息了,胸口疼痛,再也喘不過氣來。他在一瞬間就深深地愛上了眼前這個燦爛無比的女人。小姨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他仍然呆坐在馬背上,連呼吸都快停止了。
小姨輕盈地從滿都固勒麵前走過,扭過頭來瞟了他一眼。
滿都固勒就像那隻紅蜻蜓似的搖晃了一下,一頭從馬上紮了下來,重重地跌落在草地上,哎呀叫了一聲。
小姨掩著嘴咯咯笑,笑得沒撐住,彎下腰去,一桶清亮的水全潑在了自己和滿都固勒身上。
草原上立時就多了兩個濕漉漉的彌漫著水香的人兒。
滿都固勒像是中了邪,再也不肯從小姨身上收回他的目光。當小姨從他的視線內消失掉後,他從草地上爬起來,躍上馬背,猛揮馬鞭,策馬狂奔。他一路大聲唱著歌,從青森草原一直唱到通遼,再從通遼唱回青森草原。
打那以後,滿都固勒常常騎著他那高大的駿馬來找小姨。他坐在小姨家門前的草地上,彈奏著三弦琴,先唱一首歌頌自己駿馬的歌:
它那飄飄欲舞的輕美長鬃,
好像閃閃發光的金傘隨風旋轉;
它那炯炯發光的兩隻眼睛,
好像一對金魚在水中遊玩;
它那寬闊無比的胸膛,
好像滴滿了甘露的寶壺:
它那精神抖擻的兩隻耳朵,
好像山頂上盛開的蓮花瓣;
它那震動大地的響亮回音,
好像動聽的海螺發出吼叫;
它那寬闊舒適的鼻孔,
好像巧人紡織的盤腸;
它那瀟灑而秀氣的尾巴,
好像色調醒目的錦緞:
它那堅硬的四隻圓蹄,
好像風掣電閃的風火輪;
……
唱完了駿馬,滿都固勒再用歌聲傾訴他對小姨的愛慕:
騎上黑馬看你的時候,
像那射出的箭一樣。
離開心愛的情人,哎噠呼,
就像漆黑的夜裏一樣。
香甜的鴨梨,
一咬滿嘴的水。
熱戀的情人,哎噠呼,
一哭滿巾的淚。
……
小姨被這個英姿勃勃的年輕人吸引住了。他與眾不同,像牛群中最健壯的那頭犍牛,馬群中最偉岸的那匹駿馬,駝群中最高大的那匹公駝;他的身上有一種強大的魅力,像上等麝香一般強烈地吸引著她,使她癡迷,使她無法擺脫;她根本就不想擺脫,她為什麼要擺脫呢?她是在畜群中長大的,她從來就是畜群中的一員,如果滿都固勒身上充滿了動物的氣息,那他和她就是一類了,他們是一類,她當然也就沒有理由擺脫他。
滿都固勒一來,小姨就放下手中正幹著的活,跑到草地上去和他相會。他們在草地上說話唱歌,快樂無比。他們就像天上的太陽和月亮,各自都出色得無與倫比,對對方充滿了強烈的誘惑力,並且為對方強烈地吸引著,隻不過他們和天上的太陽月亮不同,他們不想一個在白天,一個在夜晚,他們要走到一齊來,同時出現在一片天空裏。
大煙鬼很懼怕滿都固勒。滿都固勒力大無窮,是青森草原上有名的剽悍跤王,他的馬鞍子旁隨時掛著一杆五連珠鋼槍,他的腰刀隨時隨地在刀鞘中錚錚作響,他還有一幫連王爺的話都敢不聽的弟兄,他說要砸誰吃飯的家夥,用不著和誰商量,用不著費多大的力氣,哼一聲就能把事情辦了,大煙鬼不能不怕。滿都固勒一來大煙鬼就躲開了,躲到一旁淚水漣漣地讀他的《格薩爾可汗傳》。
小姨和滿都固勒在一起十分快樂。她從來就沒有見過這麼有英雄氣概、渾身洋溢著雄性光彩的男人,從來沒有見過眼睛這麼黑、這麼亮、這麼咄咄逼人的男人,從來沒有見過肚子裏裝了那麼多事情的男人,她完全讓他給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