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都固勒不光給小姨彈琴,他還給小姨講一些天下大事。他講小日本的野心,講東北軍閥的愚昧,講王府的無能,講嘎達梅林是怎麼高舉義旗帶領起義隊伍製止東北軍閥對遼北的吞並:
天山的太陽不怕雲啊,
山上的鬆柏不怕風啊,
患難中結交的弟兄們,
要活命隻有和達爾罕王拚!
背著大槍起來反抗,
是為了十旗的土地,
老嘎達寧願粉身碎骨,
絕不投降萬惡的仇敵。
帶火藥的土炮啊,
收拾齊了,老嘎達,
集合起來的朋友啊。
都是胳膊粗來力氣大。
全鞍的戰馬啊,
都備好了,老嘎達,
一個個的弟兄啊,
都是善騎能戰的老行家。
弟兄們一個個倒下,
子彈一顆顆打光,
老嘎達誓死不投降,
連人帶馬投入西拉木倫河的波浪。
……
滿都固勒還給小姨講牡丹姑娘的故事。他講牡丹姑娘怎麼苦口婆心地說服起義首領天胡和高山,從獄中劫出嘎達梅林;他講牡丹姑娘怎麼追隨嘎達梅林,輔佐嘎達梅林舉起了義旗;他要小姨向牡丹姑娘學習,逃離大煙鬼的淩辱,跟著他一起,和黑暗的王公製度以及殘暴的軍閥統治幹,做一個革命者。
滿都固勒目光炯炯地說,老嘎達不在了,但我滿都固勒還在!
小姨癡迷地望著滿都固勒說,你在,你怎麼不在呢?
滿都固勒神采奕奕地說,跟著我吧,你來做我的牡丹!
小姨淚水汪汪地望著滿都固勒說,跟著你,我就是你的牡丹!
滿都固勒在月光下伸出手臂,風卷麥穗一般將小姨攬了過去,將她深深地鑲嵌進自己寬大結實的懷抱裏。小姨被他摟得發疼,摟得喘不過氣來,摟得呻吟著癱軟了下去。她閉上眼睛,任自己像月光下的河水一般流淌著,再也不願睜開。
小姨那天一回家就對大煙鬼說,她不能再做他的妻子了,不能再和他一起生活了,她要離開他,她要跟著滿都固勒走,去做他的牡丹。
大煙鬼氣得發抖,他把手中的《格薩爾可汗傳》朝小姨丟過去,跌跌撞撞地從炕上爬下來,撲向小姨,咬她,掐她,脫下鞋子用鞋底扇她的臉。大煙鬼一邊打小姨一邊咬牙切齒地罵:你這個騷貨!你這個騷貨!看我不整死你!看你再跟誰走!大煙鬼後來打累了,打不動了,他在屋子裏轉著圈,從炕頭上取過黑乎乎的煙針,用煙針往小姨的大腿上猛戳。
小姨在大煙鬼打她的時候一直抱著自己的頭,任他打,一聲也不吭,但是大煙鬼用煙針戳她的時候,她不幹了,她跳了起來,衝過去,操起一柄割肉的刀,刀尖指著大煙鬼的喉嚨,大聲地說,別碰我!再碰我我就殺了你!
大煙鬼嚇壞了,他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裏,手中的煙針當啷一聲掉在地上,然後他一下子癱在地上,嗚嗚地哭泣起來。
小姨去河邊洗淨了臉上和身上的血跡,重新結好發辮,回到家,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麻利地打了個包裹,看也不看大煙鬼,徑直朝門外走去。
大煙鬼從地上爬起來,奪下小姨的包裹,拉住小姨的衣襟,乞求小姨別拋棄他,乞求小姨留下。他說他有錢,小姨跟著他能享福一輩子,他有一大片出荒的土地,小姨跟著他不會受窮。他說他今後再也不打小姨了,不掐小姨了,不拿煙針紮小姨了,隻要小姨別離開他。
小姨嫌棄地甩開大煙鬼的手,也不再管地上的包裹,轉身繼續朝門外走。
大煙鬼回過身去找他的馬鞭。他把馬鞭從牆上取下來,拎在手上,撲向小姨。
小姨停下了,站在那裏,揚著下頦冷冷地看著大煙鬼。大煙鬼朝她撲過來的時候她慢慢從懷裏抽出那柄割肉刀來。
大煙鬼默默地站著,站一會兒,把馬鞭丟在地上,轉過身去,從地上拾起那冊《格薩爾可汗傳》,老鼠似的爬到炕上去了。
小姨走出屋去。她就這麼成了滿都固勒的女人。她是自己把自己送到滿都固勒身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