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輝煌站住了,背對著小姨,說,反正你也把我看輕了,就算夜裏凍死,我半個悔字也不說。
小姨真是拿魯輝煌一點兒辦法也沒有,隻好說,不就是要我試衣裳嗎?用得著這樣賭氣?
魯輝煌一聽這話,連忙轉了身,跑過來,把被子往床上一丟,從一旁拾起裙子,歡天喜地,殷勤地替小姨脫身上的衣服,又把新裙子給她套上。
魯輝煌對小姨的身材和自己的手藝十分滿意,他站在那裏,歪著頭,上下左右打量著小姨,驚訝地說,天哪,為什麼會是這樣呢?任何衣料到你身上,都會產生不可思議的效果,你瞧你穿上這條裙子有多漂亮呀!
事實上,魯輝煌從來就沒有兌現過他發過的那些誓。打那以後,他的野心越來越大,他利用小姨和老王的關係頻繁地活動著,他甚至直接找到了老王,通過老王認識了不少各級領導,並且和這些領導打得火熱。魯輝煌開始還瞞著小姨,後來瞞不住了,他就索性不瞞了,公開地那樣做。小姨企圖阻止他,但沒有絲毫效果,他在小姨警告和嚴責他的時候會說,行,我可以不去找他們,但你必須幫我,我總不能不要求上進,我總不能在要求上進的路途上獨自奮鬥,半途而廢。你要不幫我,我隻能去找別人。如果小姨說她要采取行動,他就做出一副受到了傷害的樣子,跪下來乞求小姨。他不停地流著淚,然後灰心喪氣地說,也罷,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反正你不在乎我的前途,我那麼苦苦守住它有什麼意思?事情鬧出來,我也沒有臉了,我也不能回到舞台上去了,我也不能發展了,我幹脆就辭了公職,在家睡大覺,要不就去信個什麼教,念經拜佛什麼都行,反正破罐子破摔吧。小姨不可能讓魯輝煌破罐子破摔,不可能讓他辭了公職去信個什麼教。她要阻止魯輝煌而不能,她始終處在這種矛盾的狀態中。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關起門來和魯輝煌吵架。她先還顧及著影響,在吵架之前把門窗關起來,聲音盡可能地放小。但魯輝煌一點兒也不擔心這個,魯輝煌把小姨關上的門窗重又打開,說那樣又悶又熱,他還搬了一把椅子到門口去坐著,不斷招呼院子門口的孩子到家裏來玩,讓小姨沒法發火,甚至沒法說話。
小姨和魯輝煌的關係開始出現裂痕,他們的分歧越來越大,齷齪越來越多,而且他們倆誰也說服不了誰。
小姨沒有想到事情弄到最後會是這種樣子。她什麼都想到了,她想到了她和魯輝煌之間的經曆差距、年齡差距、文化差距,想到了他們之間生活的背景不同、缺乏共同語言和了解,想到社會上人們的種種看法,唯獨沒有想到魯輝煌是一個在政治上有著強烈欲望的人,他在做著他的政治追求時會把他在追求她時的那種執著演出得更加出色、沒有餘地並且決不回頭。她不知道應該怎麼來應付這一切,不知道事情繼續下去會發生什麼,她隻知道她不想看到這一切發生,不想看到魯輝煌這樣不擇手段地去圖政治上的發展,那和她做人的信條是格格不入的。
而魯輝煌則對小姨表現出越來越多的失望,他不斷地埋怨小姨,埋怨她不關心他,不關心他的政治和進步,不關心他的前途和未來。他認為他們作為夫妻,作為一家人,根本沒有平等地位可言。她在單位上是領導,在家裏是他的主人,她隻是把他當做一隻花瓶、一隻漂亮健康的花瓶,放在她的五屜櫃上,供她每天回家來欣賞和把玩,她隻要他成為她的一個保姆、一個體貼能幹細致的保姆,讓他照顧她生活上的一切。她始終對他防範著,用韁繩約束著他,禁錮著他,讓他按照她的思維方式來生活,她隻是在床上、在他們做愛的時候、在他進入到她的身體裏麵的時候,才會真正對他放鬆、對他完全消解防範、對他百依百順。
小姨為她和魯輝煌之間出現這種矛盾十分痛苦。她知道問題出在什麼地方,知道可以用什麼方式來化解它,但她無法那麼去做。小姨有時候會嚐試著做一些妥協。她不想把問題搞得太僵,不想太為難魯輝煌,不想在他們之間出現更大的裂痕,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失去魯輝煌。小姨盡量不讓自己把壞心情帶入兩個人的私人生活之中。她在下班回家後,總是先讓自己拋卻煩惱,或者把煩惱收斂起來,臉上盡可能地顯出平靜的神色。她用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關心魯輝煌,關心在他身上發生著的一切事情。她有時候會主動和他談到他的情況、談到他們劇院的情況。魯輝煌不太願意談到這樣的話題,小姨問他,他也是含糊其辭,兩個人都明白這一點兒,談話當然無法繼續下去。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那個檔案事件發生。
有一天,黨組書記碰到小姨,隨口說了一句,沒想到魯輝煌同誌原來有著那麼豐富的革命鬥爭史,比局裏很多領導的資格都要老。
小姨十分敏感地問,你說的是什麼?他的什麼鬥爭史?
黨組書記支吾著要走開。小姨攔住了他,要他把話說清楚。黨組書記就告訴小姨,最近有關部門轉來一份魯輝煌的材料,這份材料證明魯輝煌於1949年在他14歲的時候就參加了地下黨組織,並擔任青年民盟機關的負責人,因為他的工作屬於保密級的,是單線聯係,所以直到現在這個秘密才被解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