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這第一聲槍響,是利比亞反對派2011年1月14日在班加西市一個叫蘇盧格的施工現場打響的。當卡紮菲的女保鏢將這一消息告訴他時,這位“非洲之王”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說:“我是穆阿邁爾·卡紮菲,不是本·阿裏!想搞倒我沒有那麼容易!”
“砰砰……”這回是兩聲還是三聲槍響,似乎誰也沒有在意,但反對派槍管裏射出的憤怒子彈已經在昭示著什麼。這一天是2011年10月20日,距卡紮菲聽到前一次槍響時隔九個月零六天。這回卡紮菲又說了話,說得斷斷續續、戰戰兢兢:“我是這個國家的領導人,是你們的父親,孩子,你們不能這樣……”然而沒有一個人聽他的話,躲藏在水泥涵洞裏的他被人拖出,死在亂槍之下,死狀特別的血腥……
這是一個強權和獨裁國家統治者的命運,一個統治了國家四十二年的“革命領導人”的命運。一切都在瞬息萬變之中,好像連真主都無法控製一樣。
利比亞民眾給自己的統治者打響的第一槍,似乎與更迭政權無多大的關係。1月14日在班加西市蘇盧格工地上響起的槍聲,是一幫搶房子住的百姓與前來維持秩序的警察發生衝突引發的。此前卡紮菲在一次公開場合上說過這樣一句話:“我的人民必將擁護我,因為我正在為你們建許多許多房子,有的已經快建好了,你們可以住上好房子、過上好日子!”
令卡紮菲想不到的是,那些祖輩無房的貧苦百姓一聽這消息,瘋狂地衝到了那些正在蓋建的房屋工地上,見到已經建好或快要建好的房子,便興高采烈地寫上自己的姓名,然後又蹦又跳地歡呼“我有房子住了”、“我有房子了”。這一喊不要緊,喊醒了千千萬萬生活在底層的平民百姓,他們一個比一個瘋狂地衝進建房工地,於是引發了全國性的搶房狂潮。
君不知,利比亞的建房工程,幾乎全由中國人承包施工,動亂時首當其衝的受害者自然是我們的同胞。這是後話。我們需要粗略了解一下在2011年開始幾個月裏,利比亞和卡紮菲命運發生變化的背景。
對於全國的搶房亂象,卡紮菲很生氣,後果當然很嚴重。他發出命令,可亂象依舊,他腦子一熱動用大量警察去驅趕搶房百姓。火勢暫時撲滅了,但卡紮菲並不明白,那些不聽命於他的臣民們為什麼選擇了1月14日這一天鬧事。
其實,這一天除了自以為強大無比的卡紮菲本人外,幾乎所有的人都在關注他們的鄰邦——突尼斯。一場“大革命”僅僅用了二十七天時間就徹底改變了一個國家、一個政權的命運:74歲的總統本·阿裏這一天晚上再也招架不住,攜家人倉皇離境出逃,從而結束了他四次連任總統、統治突尼斯長達二十三年之久的曆史。
據說,突尼斯總統本·阿裏出逃的消息傳到的黎波裏卡紮菲的豪華露天帳篷內時,卡紮菲很不以為然,並說:“西方侵略者靠幾條狗的一把火想燒毀非洲的革命陣營,隻會是白日做夢!”
卡紮菲小視了“一把火”的威力。他整天逼著利比亞人民背誦他的語錄,卻忘記了一句經典的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其後,突尼斯的動蕩像是導火線,在北非引發了一連串波瀾壯闊、驚心動魄的大事件,埃及、也門先後發生動蕩,埃及總統穆巴拉克、也門總統薩利赫相繼下台,讓全世界都為之震驚。
也門與利比亞同屬阿拉伯國家,埃及和突尼斯則在利比亞的一東一西。周邊國家如此巨大的政治風暴和民眾革命,怎能不影響利比亞?尤其是西方世界早已對這個擁有巨大石油資源的地中海南岸國家垂涎三尺。堡壘往往先從內部攻破,利比亞的問題主要出在內部,或者說是出在一心想當“非洲之王”的“卷毛狂人”、國家元首卡紮菲自己身上。
利比亞是非洲富裕國家,人均收入居於高位。尤其是它的石油,其品質無與倫比。然而,這個隻有600萬人口、富得流油的國家,民眾卻沒有像同樣盛產石油的阿聯酋、卡塔爾人民那樣過上好日子。
利比亞實行計劃經濟,這並不能說是絕對錯誤,問題的關鍵是卡紮菲聲稱自己搞的是不同於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第三條道路,卻沒有把廣大民眾的生活放在第一位予以重視。相反,他利用家族控製了利比亞的經濟命脈。建設方麵由於過度依賴外國勞工,不重視基礎工業和民生工程,百姓的失業率不斷攀升,生活水平近年不斷下降。
一心想做非洲“王中王”的卡紮菲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將雄心放在整個非洲,對外援助非盟他十分慷慨,由此當上了讓他內心深感滿足的非盟主席。老卡在國內除了不重視民生,留下後遺症外,還有一點也是致命的:他對自己的家鄉和“革命聖地”——他當年發動軍人“起義”的根據地等地區的發展很給力,卻極不重視東部城市班加西等地的經濟建設,資金投入極少。多少年來,首都的黎波裏繁榮發展,高樓林立,高速公路暢通便捷,而利比亞第二大城市班加西卻蕭條破落,市內道路坑坑窪窪、破爛不堪……
反對和支持卡紮菲的東西部落之間積怨不斷加深,在鄰國突尼斯、埃及“革命風暴”影響下,反對派的力量正在聚集並窺伺著機會,班加西的地位此刻就顯得越來越重要。
2011年初的利比亞,看起來似乎很平靜,到處依然張貼著卡紮菲的頭像和綠色旗幟,其實整個利比亞已像一片臨近燃燒極點的枯草地,隻差有人劃上一根細細的火柴,一場席卷全國的燎原大火必將燃起——後來的情況果真如此。
這次“劃火柴”的是一位律師,他叫法思·特比爾,班加西有名的“阿布薩利姆家屬”組織發言人。2月15日,法思再次準備到班加西當地的卡紮菲政權去“說理”,卻被警察投入了監獄,於是法思的支持者們得知情況後就上街遊行抗議。
第二天,當局不得不將法思釋放,以為這樣就可以平息了事,沒想到從此上街遊行的人越來越多,且一直蔓延到利比亞其他城市,包括首都的黎波裏……
有必要交代一下法思為什麼上街,他和“阿布薩利姆家屬”組織有何淵源。
20世紀初,利比亞是意大利的殖民地。1927年至1934年間,利比亞領土被意大利統治者一分為二,同時白人大批擁入這個地中海南岸蘊藏大量石油的國家。“利比亞”這個名字也是意大利人在1934年時啟用的。二戰期間,利比亞人奮起反抗殖民主義者,代表人物叫奧馬爾。如今班加西街頭到處還有這位民族英雄的頭像,就連目中無人的卡紮菲也稱奧馬爾是“國父”。
之後的漫長歲月裏,利比亞的外部環境尚算平靜,卡紮菲“革命”成功之後,幾度與西方決裂,後來又“反省”。特別是新世紀以來,利比亞出現了“開放”跡象。這個時候,一件並不經意的事卻發生了。2006年2月17日,意大利駐班加西領事館門口聚集了大批民眾,他們是來抗議的,因為一個意大利人身穿著印有被全世界穆斯林視為“褻瀆真主”的丹麥畫家漫畫形象的外套,在班加西招搖過市。
在這場抗議過程中,有個14歲的男孩上了意大利領事館大樓的屋頂,欲將意大利國旗拔下來。結果利比亞當局開槍掃射,隨即便引發了衝突,14名平民在這場衝突中死亡。這一天在利比亞人民心中留下了極深的傷痕,班加西人稱它為“憤怒日”。
法思在2011年2月15日被當局逮捕的原因,就是卡紮菲軍警人員認為,法思是在準備為兩天後的“憤怒日”組織一場反政府示威。
“阿布薩利姆家屬”則是另一個事件。話得從卡紮菲統治下的20世紀90年代說起。他通過軍警逮捕全國持不同政見人士,把他們關在的黎波裏阿布薩利姆監獄。由於卡紮菲實行的是殘酷的“逆我者亡”的高壓政策,1996年6月29日,阿布薩利姆監獄內的一千二百多名政治犯因為抗議獄中的非人道行徑而被卡紮菲當局槍殺。他們的屍體被運到郊外秘密地集體埋葬了,這些死者中多數是班加西人。
這樣一樁慘案,利比亞人一直以來不敢刨根問底,皆因懾於卡紮菲政權的殘酷手段。2004年,一心渴望獲得西方好感的卡紮菲承認了“阿布薩利姆事件”,此後有相當多的遇難者家屬要求政府公布遇難者名單和他們被埋葬的地方。
強人卡紮菲對此既不妥協,又一直不鬆口,致使“阿布薩利姆事件”中的遇難者家屬近幾年來一直不停地舉行集體抗議活動,故在利比亞有了“阿布薩利姆家屬”組織。律師法思是這個組織的成員,也是他們的發言人。法思的一個哥哥、一個堂兄和一個姐夫就在這一千二百多名死者之中。法思是弄清“阿布薩利姆事件”真相的堅定擁護者,所以自2004年開始,他每個星期都會到法院門口進行抗議。那些年裏,隻有法思一個人這樣做,他也因此坐了七次牢,並且屢遭嚴刑拷打。然而法思從來沒有屈服,這也使得他成為了班加西有名的反政府人士。
鄰國突尼斯出現政治動蕩,總統在2011年1月14日深夜出逃,消息很快傳到利比亞。一直對卡紮菲政權心懷仇視、持對立態度的班加西人,認為時機已到,應當順勢揭竿而起。然而,誰來領導推翻卡紮菲的鬥爭呢?
法思!法思是他們的英雄,他有足夠的勇氣和智慧!於是從2月14日深夜至15日清晨,不斷有人來到法思的住處,他們興奮地慫恿心目中的英雄,挺身而出擎起反卡紮菲的大旗。
“以真主的名義,我願意為推翻暴君和專製揮灑鮮血……”法思麵對群情激憤的擁護者,也毫不含糊地亮出自己的主張。
當局的秘密警察很快發現了法思及其追隨者的動向,15日當天就將法思逮捕了。消息傳出,班加西的“阿布薩利姆家屬”組織立即到街頭示威遊行,要求當局釋放法思。迫於群眾的壓力,害怕幾個鄰國接二連三的反政府抗議浪潮席卷到利比亞,班加西當局在16日釋放了法思。不想為時已晚,或者說卡紮菲政權沒有想到的是,那些久積在利比亞民眾心中的反卡紮菲統治的憤怒之火此刻已經點燃,迅速蔓延開來,變成熊熊大火,再也無法將其熄滅……
2月17日,是班加西有名的“憤怒日”,人們紛紛上街遊行,開始是幾百人,後來是幾千人、幾萬人,再後來仿佛是全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加入了遊行隊伍。
問題的關鍵是,這一天的群眾性紀念活動,後來其內容發生了變化。這要怪卡紮菲和他的統治集團犯了一個極其嚴重的錯誤:他們派出大量的軍警人員和秘密警察、情報人員,甚至還有外國的雇傭力量對群眾施暴。這些人戴著黃色帽子,手持劍、鐵棍及石頭,軍警們更是明目張膽地舉著槍,對遊行示威的民眾劈頭蓋臉一陣亂打,甚至開槍傷人。
衝突愈演愈烈,紀念日的遊行成了反卡紮菲的民眾運動。班加西城內有人直接舉起了推翻卡紮菲的旗幟,民眾高喊“卡紮菲下台”的口號,與軍警等各種鎮壓者展開針鋒相對的鬥爭。他們用石頭和磚塊回擊軍警的槍彈和催淚彈,用木棍和門框及汽車輪子抵擋裝甲車進攻,用火柴和打火機焚燒卡紮菲的畫像以及他的“綠皮書”——這些幾十年來曾經都是利比亞奉為神聖不可侵犯的“領袖形象”和“領袖思想”。更讓卡紮菲政權不能容忍的是,這樣的“叛徒”和“賣國賊”行為,不僅在班加西出現,利比亞其他的大城市也都出現了類似的大規模反政府、反卡紮菲的群眾怒潮,從此利比亞陷入全麵的混亂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