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利比亞反對派發動的“革命”,我想許多中國人與我一樣,對那個名叫班加西的城市一無所知。而如今不管是在利比亞,還是在全世界,班加西這座城市已經家喻戶曉。
班加西距首都的黎波裏一千多公裏,是利比亞的第二大城市。它和的黎波裏一東一西,好像是守護利比亞蘇爾特灣的兩位衛士。
1969年,時為陸軍中尉的卡紮菲用一場不流血的政變結束了伊德裏斯王朝,從此執政42年。卡紮菲算是個老牌“非洲之王”了。他過度重視自己的部落、地盤和“革命聖地”,毫不猶豫地剝削與他對立的班加西地區,為日後埋下禍根。
2011年2月17日,動蕩之火在利比亞熊熊燃起。班加西的街頭,每天都有一群群穿長衫的老人、著套頭衫的年輕人、拿著旗幟的少年,他們全都朝著同一個目的地行進,行色匆匆地走向與卡紮菲政權決一死戰的戰場。無數手持土槍、衝鋒槍的人,他們開著不知從哪個地方搶來的皮卡車或是小轎車——連各種各樣的人力車也不甘落後,上麵裝滿水瓶和子彈,向反對派輸送給養。他們中間一些人,一邊跪拜祈禱,一邊向鎮壓他們的軍隊扔石塊與自製的燃燒彈。
相比之下,卡紮菲的軍隊和安保人員是相當現代化的全副武裝,坦克和裝甲車開向城中的時候,阿爾法賽等有經驗的工程師衝上前去,在大橋上澆滿了汽油,才阻止了一場坦克進入班加西城中央的血腥清洗。
19日和20日兩天是保衛這座城市的關鍵時刻,卡紮菲發誓要炸平班加西,他在這個城市的軍事基地卡提巴一直在發揮作用。班加西人知道,要保衛他們的孩子和家人,就必須拔掉這個“肉刺”。開始班加西人用遊行的方式向軍事基地挺進,結果是無數人被無情的子彈掃射而倒下,後來他們改用石塊和自製的燃燒彈回擊,結果仍然是無數人倒在血泊之中。
卡紮菲的卡提巴軍事基地雖然四麵楚歌,卻仍然在負隅頑抗,不停地發射呼嘯而出的子彈與炮火。眼看著自己的熟人或是親人一個個倒下,一個名叫邁赫迪的郵局職員,做出了一個讓人震撼的舉動,他開著裝滿炸藥的汽車,徑直撞向軍事基地的圍牆……
一聲巨響之後,卡紮菲在班加西固若金湯的最後軍事基地開始搖搖欲墜,後來一個接一個的邁赫迪式的班加西英雄出現在軍事基地門口,他們舍生忘死的大無畏精神讓忠於卡紮菲的軍人震撼,他們不願再為卡紮菲賣命,反戈一擊,加入到反對派陣營。
班加西是利比亞的東部重鎮,頗有些軍事才能的卡紮菲不甘心將這座城市拱手讓給反對他的人,於是派出了大量忠於他的情報人員和外籍雇傭軍人,一次次潛入班加西搞破壞。20日之後班加西大街小巷的槍聲和爆炸聲此起彼伏,越來越多。混亂的局麵讓人分不清敵我,當地百姓苦不堪言,在此打工的外國公民也深受其害,中國勞務人員則是其中主要的受害者。
在國內我們不覺得自己富有,但在世界許多地方中國人已被當做新興的富有者,尤其是在非洲大地。任何一場暴亂,富有者總是淪為襲擊的主要對象。
班加西是最早陷入戰亂的城市。自2月18日起,以班加西為中心的東部地區,中國公司上萬人除了少數一兩批通過埃及邊境撤離之外,其餘的人員都得從班加西港撤出。
班加西港能成為撤離港口嗎?國內應急指揮部一次次在協調和詢問,前方人員的回答總是含糊其詞。事實上誰也無法確定,因為那裏已經是戰場。在飛彈和槍炮下,沒有安全可言。再說,誰知道港口還有沒有人在管理?沒有人管理的港口等於是死港。
幾十年前,這裏曾是“二戰”的戰場,出現過一場無謂的犧牲:一隊盟軍原本準備在此登陸殲敵,由於找不到熟悉港口情況的當地人,貿然入了港口,結果數小時後,德軍飛機襲擊此地,幾百名盟軍官兵便毫無聲息地葬身在這片海灘上……
現在,卡紮菲和反對派都明白,班加西的生與死,皆在港口。隻是他們此刻忙於城內的攻守戰,暫時誰都顧不上港口。
“抓緊每一分每一秒時間,全速向班加西港挺進!”外交部領保中心發出指令——不能再等了。
我駐希臘使館租用的三艘大型郵輪,先後於當地時間22日晚7時和12時,分別從希臘帕特雷港和雅典出發,全速向利比亞方向進發,他們首站目的地就是班加西。
行駛在最前麵的是“希臘精神”號。駐希臘使館的陳夏興主任是這艘郵輪上的接應負責人,也是海上三艘接應船的總協調和指揮者。經過大約14個小時的全速前進,“希臘精神”號進入利比亞的蘇爾特海灣。
“郵輪船長和我們都是第一次到利比亞,對港口既不熟悉,更不了解戰時岸上的情況。說實在的,從希臘的帕特雷港駛出之後,在海上的14小時裏,我設想了到達利比亞海域後的各種情形。我們的郵輪會不會遭受大炮或是飛機的猛烈攻擊?岸上成千上萬的同胞是否驚慌失措地呼喊‘救命’?我們該怎麼辦?電影中槍林彈雨的畫麵不斷地浮現,弄得我很緊張。誰知到了那裏之後,第一眼所看到的情景,與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事後,陳夏興接受我采訪時說。
經過風浪不定的地中海,“希臘精神”號和“奧林匹克冠軍”號於當地時間23日上午9時許進入利比亞海域,通過望遠鏡能清楚地看見班加西港。
“陳,你要接的人在哪兒呀?”船長尼庫斯在駕駛室裏用話筒催問陳夏興,後者正在船艙裏忙碌著,為上船的同胞做著準備。
“到了嗎?”陳夏興一聽,趕緊三步並作兩步地直奔駕駛室,搶過望遠鏡,迅速往岸上望去,隻見拍岸的海浪,依稀的一團團煙霧,老陳心想,遠處可能在打仗……除此之外,碼頭上似乎什麼都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陳夏興急出一身冷汗。“是不是開錯地方了?”他問船長尼庫斯。
尼庫斯搖搖頭,確定地說:“這兒就是班加西。”他指指船上的海事衛星地圖,上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標著班加西,“希臘精神”號的位置與之重疊在一起。
陳夏興真急了,馬上一把搶過船長尼庫斯手中的話機,向對岸的鄭曦原質問道:“你們火急火燎讓我們開到這裏,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啊?”
“這……這怎麼可能呢?”鄭曦原被陳夏興的責問搞糊塗了,立即轉問國內的黃屏到底是怎麼回事。
“鄭參讚,你先別急!船到了就好。人馬上會到,我們正在協調相關單位,讓他們馬上向班加西港集結。你通知郵輪盡快進港。”黃屏讓聯絡組的同誌通知鄭曦原。
陳夏興接到鄭曦原的回話後,才明白是怎麼回事。“我們的人很快會在港口集結,請馬上做好進港準備。”陳夏興對船長尼庫斯說。
尼庫斯船長立即讓大副呼叫班加西港務局,申請“希臘精神”號和“奧林匹克冠軍”號馬上靠港載人。但是呼叫機那頭冷冰冰的拒絕口吻不容商量,兩艘船被要求在離港口一海裏處等候。
這是一個令船上所有人都備感失落的突發局麵。班加西是反對派軍隊的老巢,局勢動蕩中,原本簡單的事情都變得難以操作。班加西港務局值班人員的回答總是簡單而機械:“請原地等候,祝你們好運。”
“沒有進港許可和領航員,我們的郵輪是無法進港的!”尼庫斯不停地聳肩說。
“進港許可和領航員?”陳夏興不懂。他想,難道這港口也像飛機場一樣需要進港許可和領航員?
“對,船隻進港,必須獲得進港許可,並由專門的領航員引導才行,否則船隻是不允許進港的。”尼庫斯明確告訴陳夏興,“尤其是外國船隻進入,必須得到利比亞港務人員的同意,否則我們是絕對不能進港的。這是國際海運慣例。更何況現在是戰時,如果我們擅自進港,他們可以視為是侵犯行為,就可以……”船長用手指朝陳夏興的頭上“砰”地做了一個開槍的動作。
“這個我不懂,你應該解決!”陳夏興哪懂海事法則,他是國家派來接人的,他才不管這些!
尼庫斯瞪了瞪眼珠子,最後還是很無奈地嘀咕了一聲“你是老板”後,立即讓助手想法與岸上的港務部門聯係。結果,“他們都去打仗了,找不到人。”
班加西真的不可救藥,數番聯係的結果都令人失望。
“再想辦法!”陳夏興沒招,隻能把難題扔給船長尼庫斯。轉過頭,陳夏興又跟駐希臘使館聯係。
“怎麼搞的?我們的船到了,可岸上一個人也沒有呀!班加西這邊也沒有人在幫忙辦理船隻的進港許可啊!”鄭曦原的電話再次打到國內。這時外交部領保中心幾十部電話都不夠用,即使前方的電話打進來也要費很大勁。
“馬上……我們馬上會組織隊伍往岸邊集結!”領保中心聯絡組的朱家耀終於跟鄭曦原說上話,這樣回答他。朱家耀是剛剛晉升的領保中心副主任,他是第一天過來報到,以為簡單談談工作就可以回家,沒想到立馬被黃屏扣下,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怎麼樣?”陳夏興的電話又打到鄭曦原那裏。
“國內正在與前方聯係,你們暫時在海麵待命,並隨時做好進港準備。”
隻能如此了。
“我們分頭聯係。”陳夏興剛與船長尼庫斯說完話,隨行的中資公司接應人員張辰玨這時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他指著海麵說:“我們的船……”
“哪兒?”陳夏興趕緊往海麵上望去,“是啊!是我們中國的船!”他看到不遠處有一艘掛著中國國旗的大貨船。
“這邊還有呢。”張辰玨指向另一個方向。
啊,好幾艘呀!陳夏興有些興奮,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在班加西並非是孤軍作戰。
通過望遠鏡,陳夏興發現狂風巨浪的海麵上竟然有好多艘中國船隻!它們是“中遠青島”輪、“新秦皇島”輪、“新福州”輪“天楊峰”輪和“天福河”輪……
“了不起,咱中國真是了不起啊!”陳夏興的心頭頓時湧起一股熱流。在與這些中方船隻聯係過程中,陳夏興獲得了很多信息,這些船隻是國資委下屬的貨運船,他們都先於陳夏興到達這片海域,執行著同樣的任務——撤僑!
“我們是貨船,沒辦法進港,所以隻能在此待命。”友船告訴陳夏興。
“上麵命令我們,即使接不到人,也要把國旗高高掛起,讓岸上的同胞看到希望,看到祖國就在他們身邊!”另一艘船的船長這麼說。
對啊,這才是重要的!危急之際,一麵國旗能讓處在絕望之中的同胞穩定情緒,堅信勝利!陳夏興這時才明白國內如此調動千軍萬馬到班加西的一片苦心和周到安排。
其實,這些國字號遠洋貨船,他們後來雖然大多沒有直接參與接應撤離同胞到自己船上,但他們所做的貢獻不可低估。尤其是他們以最快的速度第一時間抵達指定海域,在海麵上高高地揚起一麵麵五星紅旗,對穩定岸上同胞的情緒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現在,我們還是將鏡頭移到陳夏興最關心的“要接應的人到底在哪裏”上吧。
是啊,船到了,我們的人都在哪兒呢?這也是黃屏和郭少春最關心的問題。
“中交集團!中交!請報告你們在班加西的隊伍的具體方位。”
“我是中交集團!我們在班加西的隊伍主要集結在原營地待命!其餘分散的隊伍也正在向班加西附近靠攏……”
“現在命令你們馬上組織隊伍向班加西港口進發,那裏已經有兩艘郵輪在等待。請著手準備組織你們公司人員登船,同時協助組織其他中資公司人員盡快撤離!不得有誤!”
“是!我們馬上行動!”
中交集團總部接到外交部領保中心的指令後,立即通知到了正在班加西的所屬四公局利比亞總項目部黨委書記楊躍民。
“馬上執行!”楊躍民等待這個命令已經好幾天了。這些日子,身為前方總負責人的他,時刻都在為手下2198名職工的生命安全捏著一把汗。在集團公司的領導下,楊躍民他們公司是在班加西最早意識到利比亞可能出現大亂,準備工作做得比較充分的單位之一。
2月18日,楊躍民意識到班加西的形勢惡化,隨時可能引發大亂,在請示國內後首先啟動了安全應急預案,一方麵組織人員貯備生活淡水、油料和糧食等戰備物資,另一方麵將公司重要的文件、批複圖紙向項目公司的生活基地轉移。20日,他們又根據當地日趨惡化的形勢,迅速啟動了公司自救方案,果斷組織施工人員撤離施工現場、辦公區和作業區,並將七個項目部、四個工地的所有人員收縮到兩個生活營地。
“100人一個巡邏小組,每三個巡邏小組組成一個聯隊,每個營區由三個聯隊、九個小隊,日夜巡邏。每個巡邏隊員必須佩戴安全帽,配發木棒和鋼棍。巡邏人員三班輪流值班,確保營地安全!聽明白了沒有?”楊躍民采用軍事編製,將自救措施落實到每個環節。四十多名婦女也被組織起來,成立宣傳隊,到處張貼標語橫幅,鼓勵員工勇敢地站出來參與自救。
中交四公局的措施極為有效。20日、21日,暴徒數十次企圖進入營地搶劫和施暴,結果都被團結一心、同仇敵愾的中交四公局員工們擋了回去。
楊躍民他們的中交四公局營地因此也成為班加西地區我中國公民最為堅固的營地和撤離大本營。
“通知相關單位,讓他們馬上向港口集結上船!”這是楊躍民作為班加西地區的撤離指揮發出的第一道“撤離令”。
“為什麼最先上船的人裏沒有我們?”營地突然有人嚷嚷起來。
“是啊,我們把自己的糧食和水都分給了他們,卻又讓他們先上船,這不公平!”
近一個星期來苦苦等待,盼望逃脫戰火的員工們聽說第一批上船撤離的竟然不是他們,難免緊張和憤怒起來。
“因為我們是中交集團的人。我們人多有力量!其他中方單位人少又分散,他們比我們危險,所以應該讓他們先撤!”楊躍民把道理一說,全公司上下再沒人說一句牢騷話。
“讓兄弟單位先撤!”中交公司四公局的營地裏,這一通知迅速被傳到每一個人耳朵裏。
這事傳到中水電駐利公司貟亮那裏,讓這位七尺漢子感動了一番。“雖然現在我們近千人要分為兩批撤離,但這也是人家把最先登船的名額讓給了我們,請你和前方員工說明白。我們必須抓緊時間,將首批604名撤離人員安全護送到港口,不得出現任何差錯!”貟亮把這一指令傳到班加西附近營地的前方指揮那裏。
此時,他又想起當初劉玉飛他們得知登船名額時的情景——
“總算可以走啦!”
“我們有救了!”
中水電邁爾季營地上的中國員工聽到這一消息全都歡呼起來。這支近千人的隊伍太不容易了,他們已經在戰火紛飛的彈丸絕地孤軍奮鬥了四五天時間!尤其是原先在斯蒂哈姆瑞施工營地的三四百人,他們的營地被暴徒們徹底地洗劫,在荒無人煙的沙漠裏度過了不堪回首的三天三夜。
“上級給的第一批登船撤離人數是600名,這樣就必須有376人另辟撤離路線。”剛剛還在喜悅之中的中水電邁爾季營地,一下又陷入了痛苦之中。
怎麼辦?讓誰先走?
最後商量的結果是,讓受難最多的斯蒂哈姆瑞營地的員工和婦女及隨隊家屬子女先走。“64名泰國、斯裏蘭卡和孟加拉籍員工也必須帶走!”劉玉飛對斯蒂哈姆瑞項目中方經理宗成月說。
“那是必須的。”宗成月點點頭,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們還有12位傷員在班加西醫院呢!”
劉玉飛鎮靜地說:“這事我已經讓項目部的阿語翻譯李世傑找他的利比亞朋友幫忙,他們也隨船撤離。”
“玉飛兄,你呢?你跟哪隊行動?”宗成月悄悄問了一聲劉玉飛。
“我?自然跟大部隊一起到班加西。”劉玉飛朝宗成月神秘地一笑,然後補充道,“不過我是送你們到那兒附近的營地,再回來帶其餘的人闖出利比亞!”
“劉總,你是好樣的!”宗成月猛地張開雙臂,緊緊地將劉玉飛抱住,兩行熱淚淌在對方的衣袖上。
劉玉飛一動不動地挺立在那裏,他的眼睛有些潮潤,他看到營地外即將分開撤離的兩支隊伍那難舍難分的情景,大家似乎都在為對方擔心……現場仿佛是一次生離死別。
是啊,誰能保證前往班加西搭船的人就一定會平安無事?
那些留下來的人需要穿越沙漠和數個戰區,危機四伏,他們能活著出去嗎?
不知道,誰也不知道。但此刻所有中國員工隻知道一件事:他們的祖國正在不惜一切代價搭救他們走出利比亞。
通往班加西的各條道路早已被破壞得千瘡百孔,麵目全非。劉玉飛和邁爾季營地的全體班子成員,分兩批組織隊伍,將604人(其中有幾名是中途由使館委托他們收留的其他單位同胞)安全轉移到班加西港口附近的一處營地,聽候上船命令。
“那三個多小時裏,我們從露宿營地出發,在風雨交加的黑夜裏走到班加西,這個過程如噩夢一般。大夥當時就盼著早點到碼頭,早點上船,至於一路上有多少子彈從頭頂飛過,衣衫被雨水淋透冷得瑟瑟發抖,都忘在腦後。到了班加西港口附近後,我們雖然又餓又冷,但好像也不在乎,心裏想的就是什麼時候登船。”有位工友記錄了當時的情景。
眼下真正著急的是外交部的黃屏、郭少春他們,幾千人的撤離隊伍已經全線向戰火之中的班加西集結,船也到了海邊,可該靠岸的靠不上岸,該上船的上不了船,這不是要命嘛!
前方的同胞並不知道他們的頭上還懸著另一把要命的利劍——此刻的聯合國總部正在召開有關如何對付卡紮菲鎮壓反抗民眾的閉門會議。以美、英、法為代表的西方世界已經漸漸對卡紮菲失去耐心了,他們正在醞釀全麵對付卡紮菲的方案……這樣的結果毫無疑問將會把利比亞推向全麵的戰爭。那個時候,誰還能出得來呀!
中央、外交部、國資委……全國人民都在為我在利同胞的命運焦慮和擔憂!
“你是中交四公局的楊躍民書記嗎?我是外交部應急中心的郭少春,現在有一件特別緊急的事,需要你們前方立即想法解決……”正在班加西附近營地組織兄弟單位向港口集結的楊躍民突然接到國內的緊急指令,要其單位迅速在幾小時之內打通班加西港口的關係,接應停泊在海麵上的兩艘郵輪和即將到達的另一艘郵輪進港。
“我馬上去辦!”楊躍民二話沒說,立刻帶著一名翻譯,登上一輛由當地司機駕駛的小車直奔班加西……
“避開打仗的地方,走其他路看看,有沒有適合我們大部隊行動的路線。”一路上,楊躍民邊指揮司機穿過一條條崎嶇彎曲的小道,邊偵察沿途戰況。
港口到了。平時幾百人工作的港務碼頭,此刻隻剩下幾個看守人員。“卡紮菲殺死了我們的人,大家都去戰鬥了!”那些留在碼頭上的利比亞人也都手持衝鋒槍,隨時準備上前線。
“我們是中國人,現在我們的船就在海麵上,需要進港接我們的同胞,請幫幫忙。”楊躍民通過司機,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管事的港務人員。
“這裏的權力已經不歸政府,我不敢做主。”那人搖頭,表示幫不上忙,“你最好找這裏的長老。”
“長老住在哪裏?”
“就在城裏。”
楊躍民倒吸了一口冷氣,班加西城裏還有誰敢進去?可不進能拿到進港的通行證嗎?
“走!進城去!”楊躍民一揮手,讓司機往城裏開。
“太危險了!城裏都是反對派呀!”司機不幹。
“你怕什麼?你不是也恨卡紮菲嗎?”楊躍民急了,兩眼瞪圓了跟司機說。隻見他從車裏拿起一塊紅布,“嘩”地撕下一塊,麻利地紮在司機右臂上:“你這不也成了革命的政府反對派嗎?走!找長老去!”
係上紅袖帶的司機猛地來了精神,一腳狠狠地踩下油門,小車飛馳著穿過一條條大街小巷……
“請長老幫助我們。”一座穆斯林建築裏,楊躍民深深地彎下身子,懇切地對正在禱告的一位部落長老說,翻譯和司機則將車上的幾箱食品往這位長老家裏搬。
“你們是好人,幫助我們建房修路,真主應當保佑你們。”長老一邊合掌祈禱,一邊口中念念有詞。
“你去找他就行。”長老把一張寫著一個電話號碼的小紙條交給楊躍民。
“謝謝!謝謝您的幫助。”楊躍民帶著這張紙條,找到了另一位長老的兒子。
進港的許可證終於拿到。
黃屏、郭少春他們得知這一消息是在北京時間23日半夜11時30分左右。
“立即通知海麵的船隻進港!”
此時班加西已近傍晚,天色漸黑的海麵上風浪大作。身在“希臘精神”號的陳夏興,此刻產生了一種錯覺:在帕特雷港上船時覺得“希臘精神”號像艘航母,現在則變得又小又差勁——簡直就是一條搖搖晃晃的小舢板!
“陳,我們通過國際海事旅遊的關係,說服班加西港務局方麵,他們已經同意我們的兩艘船進港載人了!”船長尼庫斯說。
“你怎麼不早說啊?!”陳夏興一高興,一拳打在尼庫斯的左肩膀。為了獲得這個許可,陳夏興急白了幾縷頭發。
“不過老板,對方有個條件。”尼庫斯的表情有些不爽。
“什麼條件?盡管說來。”
尼庫斯做了一個數錢的動作。
“多少?”陳夏興問。
“每條船進港費21000美元。”
“21000美元?可以接受。”陳夏興沉思了一下,他納悶怎麼出了個零頭,“那1000美元是不是你們要的?”
尼庫斯有些臉紅地道:“不是,是中間人提出的。”
陳夏興笑了,心想,隻要能讓船進港,保證我同胞上船,小錢算不了什麼!
“我同意!”陳夏興很爽快地說。
“他們要現金,而且馬上要付,付完了就可以來人領我們進港。”尼庫斯的眼睛盯著他現在的“中國老板”——陳夏興。
“現在就要?我哪來那麼多現金!”陳夏興一聽,眼睛瞪圓了!他看看一旁站著的張辰玨,意思是說你帶錢了沒有?張辰玨可憐兮兮地朝老陳搖搖頭。
陳夏興腦門上的青筋一下暴了出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其實不用摸他也知道自己隻帶了一千多歐元。怎麼辦?他一個電話打到鄭曦原參讚那兒。
“你得馬上想辦法,否則我們進不了港!”陳夏興有些賴皮了。
“我就是乘飛機過去,也得花幾個小時才能到你船上呀!”鄭曦原告訴陳夏興,“你不會找船長借一借?估計他們應該帶現金的。”
“我憑什麼向人家借呀?”陳夏興感覺為難。
“簽個借條,就說我們政府一定連利息一起還他。”
“人家相信我陳夏興的簽字嗎?”
“怎麼不信,你老陳大單子都簽了,這區區幾萬美元就不敢簽了?簽吧!簽完後馬上組織進港接人!”鄭曦原說。
“你……你小子害我不淺啊!”陳夏興簡直要跳起來了,他隔海大罵鄭曦原,說回去再找他好好算賬!
“哈哈……陳兄,你不要生氣!放心好了,隻管簽!你身後有咱們強大的祖國!”鄭曦原說完這一句就把電話掛了。
也隻能是這樣。現在進港救同胞是最要緊的事!陳夏興提起精神,走到尼庫斯船長麵前說:“我身邊暫時沒帶錢,請船長先生幫著墊付一下。尼庫斯先生,你盡管放心,我現在是代表中國政府向你借錢,有我的簽字,就能兌現!”
尼庫斯眨眨眼睛,看看陳夏興,又看看一邊的張辰玨,能信他倆嗎?他有些懷疑。不信他倆,又能怎麼辦呢?
“好吧!我們得簽一個借款協議。”尼庫斯無奈地拿過一張紙。
“沒問題。”這回陳夏興的手沒有發抖,而且字也簽得特別瀟灑。他是海上接應組組長,進港三條船的費用都是他一手簽的:63000美元。
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戰爭狀態下,現金很管用,但光有錢還不一定全能辦成事。陳夏興在此次撤僑任務中的體會是,現在富強起來的中國有錢很重要,沒有這一條許多事辦起來都費勁,但中國靠的不光是有錢,更重要的是它自身的民族精神。
但是,又一個戲劇性的突發局麵出現了。港務局那邊通知說,港口現在沒有領航員。於是又一輪揪心的苦等開始了。陳夏興和船長擔心,天黑後客輪將無法進港,這意味著撤離人員要到明天才有可能登船。
當地時間17時40分,領航員得知這邊有幾萬美元的生意後,終於出現了。
“嗚——”汽笛一聲長鳴,“希臘精神”號和“奧林匹克冠軍”號相繼出現在班加西港,沉穩地停泊下來。其他幾艘中國貨輪則被告知,由於吃水過深而無法靠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