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裙縞袂誰家女(中)修改後(1 / 2)

桑陌怕夜間天涼,寒邪入侵,為那人拿了一床被子。進得屋來,卻見那少年正掙紮著起身,血氤濕了紗布,正浸出來,妖媚的花兒一般。桑陌見了,一個箭步跨過去,一把扶住他:“不要亂動,你受傷太重,看傷口崩開。”

那人迅速抬頭,墨一般的顏色都凍結在他眼睛裏,冰碴一樣,嘴角勾起一個笑,那種神情像張麵具,敷在他臉上,有腐爛的妖嬈,無端令人心驚。

桑陌心中一跳,鬆開扶著他的手。

少年收回目光,活動了一下右臂,若無其事地說:“季家醫術果然舉世無雙。”

桑陌這才知道,原來他是看準了季家的醫術,特意來求醫的,心中便有些不快。那少年像是知道桑陌所想,環顧四周,問:“是你把我藏在這的?”

桑陌點頭:“當時情勢危急,你又昏迷不醒,就先把你安置在這兒。原是想等你醒了,再做定奪。你……”桑陌話還沒說完,就被少年不客氣打斷:“那現在我醒了,你又待如何?”

桑陌被噎住,頓了片刻:“你想如何?”

那少年往床上一躺,合眼說道:“不如何,養傷罷了。”

桑陌氣結。手中金針不客氣地朝著少年的XX穴甩了過去。那人正想翻身,以一個詭異的姿勢,被桑陌的金針釘住,像條被凍僵的魚。他是背對著桑陌,雖然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是用腳後跟也能想出來。

桑陌拍拍手,淡淡笑道:“那就請少俠好好養傷,小女子不打擾了。”

隔日再來,卻見那少年已是四平八穩地躺在榻上,身旁整整齊齊擺著四隻金針,桑陌徑直走過去,撚起金針,讚道:“好身手。”

少年似笑非笑,冷哼一聲:“最毒婦人心。”

桑陌回以淡笑:“過獎了。”話音未落,出手又是四隻金針,把少年原樣釘住。

那人猝不及防,躲閃不及,眼睛裏像是能噴出火來。桑陌裝作沒看見,笑盈盈地走上去,給那少年換藥,看起來心情甚是愉悅。

如是幾日相處下來,那少年像是怕了桑陌,一見她便滿臉戒備,眼睛時時刻刻盯著桑陌的手。桑陌暗暗覺得好笑,便也不用這用舊了的法子,隻在換藥時,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著話。這孩子若是個愛說話的還好,兩人在一處,也不至無聊,偏偏這人又是個鋸口葫蘆,任憑你磨爛嘴皮,就是一個字也倒不出來。明明隻有十五六歲的樣子,身量卻比同齡的孩子高出許多,長手長腳。若不是眉間總是有股戾氣,倒是一副周正靈秀的好模樣,可添了這股戾氣,就仿若是一柄出鞘的劍,寒光四綻,讓人避之不及。這樣鋒芒,怎麼可能是普通人家少年郎?除了說過自己名叫小六,就對自己的事情不提一字,也沒有要離去的意思,也不曾道謝,好像桑陌所做,都是理所應當。

小六經常趁夜深人靜的時候在院子裏練武。桑陌撞見幾次,隻作不知,輕手輕腳回了自己的屋子。可他重傷初愈,怎麼禁得起這般折騰?第二天常常是傷口又崩開。桑陌視而不見,隻是換藥的時候,故意加大了手勁,疼得小六是呲牙咧嘴——自己都不知道愛惜自己,別人要怎麼愛惜你?

因為桑陌沒有說破,小六就屢教不改。下一晚,依然是偷溜到院子練功。

桑陌實在看不得他這麼糟蹋自己,終於忍不住:“這孩子,怎麼就不聽人勸呢?”

小六抬頭看桑陌,依舊沉默無言,隻有那一雙漆黑的眸子定定盯著她,流光溢彩,仿佛純良無害。

偏是這副樣子,讓人生氣歸生氣,卻就是狠不下心來對他。

這幾日春光明媚,小六氣色好了些,坐在日頭下,兩頰嫣紅,見桑陌過來,便往邊上挪上一挪,讓出個地方。桑陌坐下,診他的脈,脈象平和了許多,又看他臉色,也不似前幾日慘白,便問:“胸口可還難受?可還有咳血?”

小六搖搖頭,用纖長的手指壓了壓自己的胸口:“好多了。”這句有一半是實話,這些日子以來,他的小傷已經好得差不多。而那一半不實的——受的那幾處致命傷實在是傷得太重,其中一劍把他刺了個對穿,傷了肺腑,這一生怕是都要留下個畏寒咳血的毛病。還中了一種毒,那毒,恍若在體內生了根,而這種毒的症狀,桑陌聞所未聞,用了能用的法子,可就是清不掉也拔不出來,手段稍用的狠點,毒性就有抬頭的先兆,再不敢輕舉妄動,隻能用清心解毒的草藥暫時把毒性壓一壓。想著來日方長,再找辦法,一點點調理著。

桑陌甩開紛繁的思緒,盯著小六的眼睛問:“真的不再咳血了?”這孩子,每次都要這樣步步緊逼,才肯說真話。

小六果然心虛地避開了桑陌的目光,隻扭過頭去,不再說話。少年的身體微微抖著,好像在極力壓抑著什麼。桑陌暗自歎了口氣,隻能找個借口離開。果然,她前腳才走,身後就傳來即便被極力壓抑也控製不住的激烈的咳嗽聲。桑陌抬頭看那園中杏樹,姿態蒼勁,冠大枝垂,一樹繁花,卻被春風吹作雪,四下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