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暖,日頭照的人身上發懶。杏花開得正好,一樹灼灼,燦若煙霞,胭脂萬點,占盡春風。
“桑陌!桑陌!七叔又喚你呢!”
花樹下,一個人被驚醒,急急起身,“唉,就來!”一身淡青醫袍,身形挺秀猶如少年,麵龐卻是不知世事的鮮妍,猶自帶著午後小憩的怔忡,紅暈滿麵,正是碧玉年華。走得太急,連醫書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落紅滿地,風簌簌翻動書頁,一隻手拾起書,拂去花瓣,輕彈灰塵,卻是一個弱冠青年,修眉俊眼,嘴角攜了一絲寵溺的笑。
卻說桑陌,氣喘籲籲地跑去醫堂。見七叔季叔樊正在給人診脈,桑陌便也斂氣吞聲,靜立一旁。季叔樊沉吟片刻,提筆寫下藥方,交給病患,把所忌一一囑咐清楚,那人作揖連連。桑陌這才上前,輕聲喚道:“七叔。”
季叔樊已過而立,卻依然是那副疏懶神情,見桑陌來了,抬頭笑道:“來得倒快,正好有事,來,來。”招手讓桑陌過來,在其耳旁低語幾句。
桑陌聽罷,拍手笑道:“那算上這次,七叔這月總共欠我四兩七錢銀子。”
季叔樊哭笑不得:“呦,呦,瞧這小氣的丫頭,跟你七叔我還算得這麼清啊。”
“老話說得好啊,親兄弟明算賬,更何況是跟親七叔呢?”桑陌眼睛眨了眨,狡黠一笑:“在說著外麵日頭這麼毒,大中午的,七叔你忍心叫我巴巴地跑這麼一趟?”
季叔樊被氣的笑了:“瞧這一張嘴!”眼珠一轉,又可憐兮兮地指了自己,說道:“那我把浚兒拉扯這麼大,花的心思不說,花的銀子又有多少?這可該怎麼算呢?”
桑陌騰地紅了臉:“好端端的算咱們倆的帳,怎麼又扯上他?”
季叔樊揚眉笑道:“花在他身上的銀子跟花在你身上還不是一樣?”眼見桑陌要惱,忙說:“你這丫頭,要不是茯苓不在,怎麼勞動得到你?算啦算啦,算你五兩整。可說好了,還是老規矩!”
桑陌聽了,這才回嗔作喜,領了東西,打了個千,急急去了。
再回來時,已是夕陽西下。桑陌心知耽擱的久了些,有些晚了,便一心急著趕路,沒留意路邊。忽然聽得一聲笑,回頭一看,是兩位位容貌秀麗的女子,為首的那個,婦人裝扮,穿金戴銀,明明是三四月的涼爽天氣,卻搖著美人扇,笑盈盈地打著招呼:“呦,還當是誰?這不是桑姑娘麼?姑娘這是要去哪啊?”
因偏房的親戚多,足有百十來號人,桑陌也認不全,叫不出輩分,此時蹦出來這麼一位,連見都沒見過。桑陌大為尷尬,又不敢胡亂開口,隻得低下頭,從喉嚨裏含糊不清地嘟囔一聲,道:“唔,剛從七叔那裏回來。”
那女子聞言,目光就先冷了三分,又閑閑地問:“姑娘去叔樊哪裏有什麼事啊?”
桑陌聽她直呼季叔樊名諱,心知是個長輩,可是七叔早就說過找她辦的這件事情不能告訴別人,便敷衍道:“七叔吩咐了些事情。”
不想那女子聽了這話,冷笑一聲:“以為老爺子臨去前發了話,自己便登堂入室,拿起少奶奶的架子了?也不瞧瞧自己的分量?就是入了門,叫我一聲嬸娘也不委屈了你。何至於?現在就拿出這副目中無人、愛理不理的樣子?”
聽到那聲“嬸娘”,桑陌這才想起,此女是六房九叔的續弦,上月才娶進門的。
桑陌被她一席話是又羞又窘,漲紅了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旁邊的女子似是不忍,低低叫了聲:“姐姐!就少說兩句吧。”
“你又怕?我偏不怕。不過一個撿來的丫頭,還當自己是金枝玉葉?說不得,碰不得?要是真有骨氣,幹什麼賴在我們家?”
桑陌強忍著在眼中打轉的淚水,躬身道:“桑陌沒認出嬸嬸。”
那女子手中扇子搖得更勤:“呦,可真是不敢。我們小門小戶的女兒,哪配讓桑姑娘屈尊叫這麼一聲嬸嬸?還是免了吧。”
桑陌無法,隻得再行禮,剛想轉身離去。身後又涼涼地飄過來一句:“俊兒下月就要上京,看你還這般囂張。”
桑陌步子僵住,轉身,反問:“誰要上京?”
那婦人見桑陌情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還當俊兒怎麼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寵著呢?原來也不過就是這樣——這麼大的事,都要別人來告訴。”
不知為什麼,桑陌聽了這句話,心中忽然就冒出一股火氣:“疏浚如何待我,疏浚心中清楚,桑陌心中也清楚。不勞煩嬸娘來告訴我”
“你聽聽!這說的是什麼話?一口一個疏浚疏浚的。真真的是個狐媚子,尖嘴伶牙,好好的俊兒,魂兒都讓她勾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