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春水,鴛鴦雙浴。魏王堤上楊柳依依,沾了初春細雨的新枝吐出鵝黃的嫩葉。堤邊柳下佇立著一個中年男子,神情落寞而迷茫。他抬手輕觸身邊的綠色絲絛,口中輕輕念著“洛陽”。忽然,他驀地扯緊了手中的枝條,轉身望向水邊渙帕的紅衣小女孩。隻聽幼稚的童音脆生生傳來“人人都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江南,”男子喃喃念著,突然,他眼中閃出精光“洛陽!”他大聲喊著,狂奔向水邊的孩子。那女孩本離他不甚遠,忽的見他如此,竟是嚇的呆在原地動不得了。男子奔至女孩麵前,捏著孩子的雙肩邊搖邊問:“這曲子,這首曲子是誰教給你的,是誰?”“是娘親……娘親……”男子忽覺失態,大夢初醒般的放了手,輕聲安慰著。不久,孩子止了哭聲,甜甜的笑了出來。“好乖。”男子如釋重負,輕輕拍著女孩的頭“帶叔叔去見你娘親好嗎?”邊說邊打量著這雪白可人的孩子,男子竟想起了一個故人……故人,也許,隻是也許,能得見故人……
順著孩子指的方向望去,他看到了對街絲線店中的嫋娜身影。“就如同當年一樣啊,竟是不顯老,”男子心道“那個明豔有如子夜曇花的月下美人。”
女子名叫蝶舞,原是洛陽城寶紅樓的頭牌,以一手琵琶絕藝聲震四方。聽過她演奏的人都說,她的琴聲雖發乎閨閣,卻幹於雲霄。纖纖素手,撩撥出的是金戈鐵馬之音,氣吞山河。若為男子,當可顯其青雲之誌。這種琴聲,在煙花香軟之地自然並不多見,於是一時間追捧蝶舞者不計其數。有舞文弄墨的文人騷客,亦有一擲千金的紈絝子弟。而蝶舞便真如其名一般,仿佛一隻遊戲花間的彩蝶,自如應對著造訪的恩客。當真春風得意。
直到,一個人的出現。
這個人名叫鬱子奇,少年俊朗,顧盼間神采飛揚,最愛穿一件白色描金長袍,飾以翡翠流蘇之類名貴掛件,俊逸如仙,玉樹臨風。又說他出身書香門第,官宦世家,人稱洛陽第一才子。然而,此人屢試不第。其原因眾說紛紜,有說不屑的,有說他想通過舉薦步入仕途的,等等等等。但最令洛陽人震驚的,是他以一首《甘州遍》俘獲了名伎蝶舞的芳心,從此獨占花魁。
此後的蝶舞便總是無端的落淚,所彈曲調也越來越多地吟唱悲歡離散,人情世苦。雖失了鏗鏘錚然的鐵音,卻平添許多哀婉動人,名氣似乎更勝以往。有人說,這是因為那負了不羈之才的鬱子奇早晚要離開之故,聰明如蝶舞,豈有不明白的道理。
街角的鬱子奇注視著忙碌的蝶舞,“離開,”他輕聲言道,仿佛蝶舞就站在麵前“其實,那天黎明,我可以留下也說不定。是你那麼狠心,竟不開口挽留……”
是夜離別,可堪惆悵。“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蝶舞幽幽唱道。兩滴清淚適時地滑落腮邊。鬱子奇心中一動,待要說些什麼,卻被蝶舞再次響起的琴聲打斷了。待得曲終,蝶舞放下琵琶,看定了鬱子奇,緩聲言道:“好男兒誌在四方,公子要去江南,因為那裏美景如畫,因為那裏生活逍遙,因為那裏美人可戀……”說最後一句的時候,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顯得頗為艱難,“我不留公子,然而請公子記得,若是有一日,公子倦了,想歇歇了,有舞兒在洛陽守候。”
溫言軟語,卻登時堵得鬱子奇說不出半個字。
“那晚的氣氛還真是好啊,”鬱子奇回憶道:“你送我到庭院中,忽然院中的曇花就都開了。為了不讓我看見你流淚的臉,你假裝低下頭,輕聲告訴我,曇花,別名月下美人……好個月下美人啊,蘭心蕙質。可是,你卻錯過了,看到我的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