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白樺林音樂(1 / 1)

春汛到來的時候,即使寒冷還沒有退卻,也已經是萬物複蘇的日子了。

萬物複蘇的日子不是沒有顧慮的日子,因為年年都有潮濕的五月、萬木蔥鬱的七月和雲蒸霞蔚的十月,它們來過又走了,熱鬧過又走了,走得幹淨,什麼也沒有留下,等於是欺騙;因為已經失去過,放棄過,連生長都成了困惑的曆史,留下的隻是盤根錯節的根莖,百無一用;還因為思念是突然到來的,自地中海的蔚藍色水域來,遙遠得不可信,而且玎玎玲玲,不曾提防,白樺樹大體上會采取靜止的姿勢。

春水涓涓地來,很快就漲滿了低地。早先在那裏糾纏的菟絲和蝸牛早就看不見影子了,噪著的紅尾歌倉皇地飛走,去了高處,唧唧喳喳,慶幸自己翅膀的幹爽,一隻也沒有留下。樹卻不能走。樹和泥土有契約,要終身廝守,不能把根移開。而春水源源不斷,根本不在意低地裏發生著的慌張,它隻是快樂地流淌和彙聚,直到把張惶失措的白樺林擁抱進懷裏。

這是一個變更的季節。春水是這個季節派出的使者,帶了喚醒的使命來,叮叮咚咚,像個音樂中的人兒。春水還帶了愛情來。這一點它沒有告訴白樺林,因為愛情是遭遇時的產物,春水自己並不知道。它知道的隻是自己來得急了,沒有敲門,白樺林還在猶豫,不肯妥協,乖乖地把門打開。

小船不是等待樹的。小船泊在那裏,是旁觀者。小船是春水的友人,但它來自樹,也是樹的友人,有了這樣的雙重身份,小船當然為難,猶豫在那裏,一時不肯說破秘密。

但那又有什麼呢?春水不折不撓,是肯定了要漲滿低地的,是終會知道自己的愛情、對白樺林的愛情,要給渴了一整個冬天的白樺林以潤澤,不會放棄。如果不是畫家累了,而且害怕真的畫活了春水,畫出了春水叮咚的聲音,早早收了畫筆,春水會繼續漲上去,漲成整個世界,那樣的話,白樺林就隻能在春水的漫延中氣喘籲籲地遊泳了,那會是一幅怎樣動人的畫麵?

春水是另一片藍色的蒼穹,它有可能比真正的蒼穹更博大,是值得樹信賴的。為什麼一定要認定蒼穹呢?為什麼一定要認定蒼穹就是蒼穹,認定隻有蒼穹才能供我們飛翔起來,帶我們去遠方?我們怎麼知道春水它不是,春水它不能?

何況,你在什麼地方見到過這麼美麗的白樺林?這麼生動的白樺林?那是春水使然呀。水中的白樺林,不管它欣喜的枝丫是不是張啟開,不管它矜持的綠芽是不是強忍住,它已經活過來了,並且是我們目力所及之處最生動的生命。而且誰都看出來了,它是在舞蹈著。

誰告訴你樹一定要活在根上?等春水再急一些,再滿一些,白樺樹會在滿池的春水中飛翔起來,並且快樂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