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煙火人間(4)(1 / 3)

可娘也不許我嫁解放。娘說,這不出了火坑又跳水坑麼?那娘可就救不了你了。明兒大不了娘給你招個女婿,窮不怕,隻要成分好。

從那一天起,我開始跟娘鬧,跟爹鬧,鬧了一年零一個月零10天,坐在解放炕頭上,成了解放媳婦。

娘對我說,我沒了辦法。我有辦法對付公社,對付老賀,卻沒辦法對付自己閨女。誰叫你是我閨女呢?這打碎骨頭還連著筋呢!你說你咋就不知道憐惜娘呢?娘一把鼻涕一把淚,爹死了她恐怕都不會如此傷心。

其實我心裏明白,因為我與解放又都回了宣傳隊。因為地區要搞農村調演了,宣傳隊需要解放,需要我,去為桑柔澗公社奪回個大鏡框。還因為,那位武裝部長調到其他公社去了。後來,聽說他到那個公社,給傻兒子娶了媳婦。那媳婦不到一年就生下兒子,卻越長越像了武裝部長。這是後話。

重返宣傳隊那天,娘說,你給我記著,沒進婆家門前,褲帶緊緊係住,你要是鬆了,你這輩子就完了。別跟我提解放愛你啥的話,男人都一樣,褲帶一鬆他就看低了你。話醜理端,你和解放日裏夜裏廝混,娘不提醒你,幹下羞先人的事,娘還咋活人?

這就是,我領結婚證後不跟解放回小窯的,主要原因。

7、勞改隊的“考驗”

我和解放重返宣傳隊之前,還有一段小插曲。這段插曲是愛情對解放的考驗,卻不是我有意為之,而是好心偶然造成的。

你說你哪壺不開提哪壺?你連你自己都保不住,還提解放。不提解放解放還安生些,你還想讓他回來?做夢吧你,把解放弄進“勞改隊”了,你心寧了吧?這是娘把我救回後,彩霞來看我時說的。那時候我一門心思想著怎樣讓娘也能去救解放,因為解放正在“勞改隊”裏,天天下溝割葦子。

“勞改隊”是五類分子幹活的隊伍,人們都這樣喊。我知道,那是啥地方啥活計。爹每天都去,娘不用去。娘與爹是辦了手續的,雖然娘仍然住在家裏,但娘是童養媳,是受壓迫者。娘比爹大整整八歲,爹三歲那年她就被買進門。後來,日本人進了鎮子,爹領著媽走了,去了新疆做生意,把我生在新疆。又過了幾年,說爹不能同時有兩個媳婦,於是爹寫了離婚信,娘就不是爹的媳婦了。可娘仍然沒有離家,除了這個家她沒有別的家,她爹娘是山東逃難過來的,早就無了音信。她伺候著埋了買她的婆婆,就一個人守著那座窯院。再後來,媽病故了,爹也被遣返回來了,娘就又讓爹進了院子,爹住西窯,娘跟我住北窯。可爹沒有跟娘再辦複婚手續,所以娘就不用去“勞改隊”。

那天我偷偷躲在桑柔澗邊那棵槐樹後,看“勞改隊”割葦子。我看不到爹的身影,隻看到解放的腦袋,一顛一顛在葦子叢裏晃。後來,人們收工上崖了,解放走在最後,一根草繩係住掉了紐襻的棉襖,半腿的濕泥,下麵是,濕泥裹著的腳。解放走過的腳印裏,鮮紅鮮紅,豔如梅花。我躲在樹後,想起娘板著臉說,我可救不了解放,他算哪根蔥?他又不是我兒子。我隻有救我閨女的本事。你給我死了心,他當不了我女婿!

夕陽如血,映在解放遠去的背影上,他腳步蹣跚,讓我那一刻柔腸寸斷,淚水潸潸。我突然決定,嫁給他,無論怎樣,都要嫁給他。馬上就嫁,不要彩禮,也不要嫁妝,爹娘不願意,哪怕私奔。

8、女人的盛宴

生兒子那天夜裏,我開始恨娘。我忘記了她闖公社大院救我的恩德,忘記了平日她對我的寵慣,我說,不是親生的,就是不心疼。我媽如果在世,一定不會用“生孩子娘家人不能見”這樣的借口,讓我一個人,去闖鬼門關。解放不敢搭腔,沒有請來娘,他就缺了理,連走路都提著腳後跟。

那一刻,我叫得驚天動地。披頭散發,衣衫不整,在小窯裏撞來撞去,一刻也不停息。我罵人,罵解放不要臉,光圖自己受活,讓女人受恁大罪。那陣子上來時,我把桌上那隻罐頭瓶,裏麵插了一枝酸棗刺上紮著爆米花的“臘梅”,呼啦一聲摜在地下,碎成一堆玻璃片。把枕頭、褥子、被子、香皂盒、洗臉盆,劈裏啪啦弄在地上。把自己的頭在窯壁上碰,腳在地上跺,身子在土炕上滾,把自己弄得像鬧窩的母雞,像鬧春的貓,像咬人的狗,像發瘋的豬,像丟了崽子的母狼,就是不像,人。那些從未說過的汙言穢語,那些背過人才能罵出口的髒話,披頭蓋臉朝解放砸去,砸得解放臉發白腿發軟,一會兒出去瞅赤腳醫生,一會兒進窯扶住我,替我擦去臉上的汗和淚珠。

婆婆早躲進北窯,一直不出來,任我炕上炕下折騰。

赤腳醫生進了窯。邊檢查邊說,看你還敢圖受活麼?老天造就人,公平著哩。

我不敢還嘴。此刻她那張苦瓜臉,不看也得看,她掌握著我的生殺大權。還有,兒子的生殺大權。就在前三個月,隔壁順子媳婦羊水破了三天,孩子還不肯出來,她就問順子,要大人還是要小人?順子自然是說,大人小人都要。

隻能要一個。這話擺在麵前,石頭一般無情。娘家人不在跟前,沒有人為順子媳婦做主。而順子媳婦自己竟然也說,要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