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煙火人間(4)(3 / 3)

為啥?我的工資是我掙的,憑啥給你買煙!我要給我自己買雪花膏,給大風小雨買衣服。八塊錢,隻夠我買飯票錢。

那我不管。因為我掙的工分給了家裏,分紅也在家裏。你對家裏,也要有貢獻。我都打聽了,你從家裏帶饃饃帶鹹菜,隻買食堂的湯喝,一個月撐死也就三塊錢,剩下五塊由你支配。大風小雨要啥新衣服,要從小養成艱苦樸素的好習慣,那錢留給他們買作業本。解放轉身睡去。

那我以前掙的工分,分紅不是也在家裏,怎麼就沒有花過你一分錢,老是回娘家要?不光是我,就連兒子閨女,壓歲錢永遠是一毛錢,幾年不變。嫁給你,我圖的啥?今年我要給我兒子閨女,每人發一塊錢。我使勁搖著解放,讓他聽我訴苦。一提起錢,我就滿肚子委屈,就想把氣都撒在解放身上。我還能怎樣,明知道不是解放的錯,可總不能,把氣撒在婆婆身上吧?可婆婆,似乎也沒有錯。

幾年來,我掙的工分不比解放少,也不比生產隊其他媳婦少,可每年分紅總是分不了錢,還要欠生產隊二百塊糧食錢。我娘仨一年的用項,比如扯塊花布做棉襖罩子,給兒子買根麻花,給女兒買根頭繩,給自己買盒蛤蜊油搓臉,都要跑回娘家管娘要。娘家生產隊是桑柔澗公社最富裕的隊,靠著澗裏那些竹子,靠著副業隊編的竹筐竹籃,一個工分能分八毛錢。而婆家生產隊,一個工分才五分錢。婆家生產隊地土不好,料角地,又打不出井,血水汗流忙一年,不白忙就是好年成。還有,婆家弟妹還掙不了工分,公公當年畏罪自殺時,把這一大家子都扔給婆婆,跟村裏那些女人相比,她尤其不容易。

我又一次抱怨,你說你娘,咋就不知道計劃生育,養那麼多娃兒,吃也吃窮了。將來要供他們上學,要娶媳婦,要做嫁妝,把渾身肉骨頭扒了,也不夠。

解放卻說,你咋把原因歸咎到我娘身上?你咋不說,生產隊的區別?多子多福,打虎離不了親兄弟,這是至理名言。誰讓你娘白白母雞不下蛋?你說這話,這不是吃不上葡萄,說葡萄酸嗎?

你放屁!我脫口而出,娘一輩子沒有生養,就成了最大的短處。不然,娘完全可以埋了奶奶後,再走一家,憑什麼守著兩孔破窯,一輩子不嫁?那時候,爹還在新疆那座小城的商業局,做著國家幹部,還沒有,被列入遣返回農村的名單。

解放說,哎哎,工人階級怎麼也罵人?你還講不講理?你先說我娘,我才說你娘的。

我罵道,我就是不講理咋啦?在外麵講理,跟你還用講理?別忘了昨天那盒煙錢是誰給的。撕幾張你弟的作業本,卷棉花葉子抽去吧你!沒錢擺啥派頭?那黃金葉是你抽的!我扭身再不理他。

其實我完全可以吃過早飯,再趕去上班。上中班12點接班,吃過早飯騎著自行車,兩個鍾頭四十裏,輕輕鬆鬆就進了廠門。可我不想看解放那張臉,憑什麼問我要錢還那麼理直氣壯?他要說句軟話,我也許就聽他的了,可他不但不說,還把褂子褲子換下來扔在我麵前說,工人階級也不能不盡婦道吧?讓我下溝去洗,別人笑話的可是你。

我不洗丈夫的髒衣服就是不盡婦道了?男人就不能洗衣服?什麼道理!這是舊社會啊?誰願笑話就笑話吧。我推著車子就走。女兒身後哭著追,我沒有回頭。我不知道,閨女在小姑子懷裏鬧騰時,掉到地上,順著溝坡,咕嚕嚕滾到溝底。

再一次回家時,已是一個月後,女兒臉上的血痂,已經掉了。撫摸著女兒小臉上淡淡的印痕,我罵解放,要是我小雨臉上留下疤,看我不撕了你的臉。

解放還道,撕男人的臉算啥本事?撕你自己的臉,誰是小雨她娘你弄明白!我娘抱著孫女跑到醫院,氣都喘不上來了,滿身的血,你在哪裏?我娘心疼地幾天吃不下飯,抱著孫女掉眼淚,你知不知道?又不上早班,你搶著跑去幹啥?莫不是野男人等著你?

我愣了,你,你血口噴人!對,就是有野男人,咋啦?你沒本事養老婆,我就找個野男人給你看看,有本事你離婚!

離婚兩個字就這樣,脫口而出。像當初我說那句話時一樣,似乎沒有多想,它就那樣,自己出來了。那會兒,我早忘記了,自己當初的承諾。忘記了解放曾經說過的,你要是說話不算話了,我就沒命了。忘記了自己答應解放的,“你放心,就是你說話不算話了,我也不會說話不算話的。”其實沒多久我就後悔了,誰家夫妻不吵架?誰家吵架急了不拿“離婚”這兩個字來,嚇唬對方,或者,要挾家裏人?

解放惱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衝上來就是一腳,踢在我腿窩。想離婚不難,讓你瘸條腿,看哪個野男人要你!

我迅速爬起來上去就抓,解放臉上,立馬幾道血印子。你敢打我?你沒本事養老婆兒子閨女,卻有本事打老婆,我叫你打,叫你打,打不死不是你娘養的!我把頭拱在解放懷裏,拱得解放沒了退路,一屁股栽進豬圈裏。

那是夫妻間第一場戰鬥。從此,似乎沒有了禁忌。似乎,撕破了臉皮。似乎,不打不足以平,“民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