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假若時光倒流(2)(2 / 3)

記得那年我正跟解放鬧別扭,兩個月沒有見麵,在一些陰雨連綿的夜晚,我會煩躁地難以入睡。那一刻,生理需要會大過心理的排斥,多麼希望他能躺在我身邊,與我“睡一覺”。而娘這輩子,要熬過多少個這樣的夜晚?我大著膽子問娘,娘你就不想那事麼?

娘肯定是懵住了,待娘明白我問的是啥時,臉如一塊紅布,呸,這話也是你說的?唉,從你媽娶進門到你爹帶你回來,十幾年光景過去了。我隻把他當你爹,早就不當我男人了。女人,隻要忘了,也就忘了。

我看見娘一臉黯然,心裏湧上一陣酸楚。

在這個世界上,娘是如草芥一樣的鄉村女人,不生養讓她始終愧對,所有抱孩子的女人。但到了關鍵時刻,隻有娘是我的保護傘。沒有娘,那次從機械廠回來,我就死定了。娘瘋了一般,把爹放在門口的1059瓶子,摔到溝底。把菜刀,剪子,繩子,一切可以使我結束自己生命的東西,全收拾得無蹤無影。娘指著崖頭上看熱鬧的人,拍著屁股罵,誰家麥秸堆裏沒有幾根孽孽秸?這一村兩巷,誰家的底不在我肚子裏,偷人的跳牆的,誰肚子裏幾根花花腸子,我都清楚,跑這裏看啥笑話?在娘的罵聲中,人們悄然散去。

娘還數落爹,不給自家閨女長誌氣,倒向了別人。你老了我老了,靠誰去?莫說我閨女沒有做那事,就是做了,我們不嫌棄,解放不抬舌頭,關他別人屁事?

娘把我摟在懷裏,眼淚刷刷地流,一遍遍說,梅子啊,你不能,你不能啊!

6、從尋找春兒開始

那時候,我仍然沒有意識到,我就是老師夢中的春兒。我一廂情願地認為,老師對我的一切關愛,都是愛,男女之間的愛。隻是他一直無法說出。因為,有那麼多的禁忌,在束縛著,他的軀體,他的心。

——摘自《宋梅影日記》

洪流老師,無疑給我出了一道難題。茫茫人海,我去哪兒找回他已經二十四歲的女兒?

僅有的一絲線索,就是當初從產房抱走她的,體育老師文龍,可他已經在兩年前得腦溢血去世了。據說,送走孩子後他對學校其他老師說過,是送給來醫院授課的一位大夫了,這位大夫是西安人。於是,所有人都認為春兒去了西安。而且是位大夫抱走的,從今後就跌到福窩,會過著舒適的生活。對於一個私生子,哪裏有比這更好的歸宿?可現在,她的親生父親,突然心血來潮,要找回她,要盡做父親的責任,而且把這道難題交給我。這就是血緣的緣故麼?那麼她親生母親,廖靜老師呢?這麼多年,她在哪裏?她找沒找過自己的女兒?

星期天,我坐公共汽車去了西安。兩天後我走下汽車,一眼看見洪流老師推著自行車,站在汽車站門口的樹蔭下,一臉焦急和倦意。出出進進的汽車,在他頭發上落一層塵土,嘴唇卷起一層幹皮,身子也仿佛縮了幾寸。看著我寫在臉上的答案,他沒有問下去,隻是一遍遍說: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我想讓它結束,它偏偏不讓。我這是罪有應得。罪有應得。

我心裏又是一抽。這還是那個才氣橫溢為我畫速寫的老師嗎?還是那個教我們芭蕾舞步的文工團長麼?還是那個癡迷地整天爬在大殿地磚上,以臨摹壁畫為樂趣的畫家麼?

我趕緊解釋,不過,那位主任說,他是要抱那個孩子的,但被一位中年婦女捷足先登了。那婦女說一口當地話。這說明,春兒沒有去西安,說不定,就在我們周圍的某個村莊,或者,曾經在街上與我們擦肩而過,隻是彼此無緣相認罷了。

老師的眼睛一亮,頓時興奮無比,說,走,我請你去吃羊肉泡饃。你抵得上福爾摩斯了,功勞不小,功勞不小。

他的手撫在我肩上時,我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仿佛多少年前的桑柔澗邊,我們文工團練功時,他的手扶著我的腰,而我則像打擺子似地,一陣熱一陣冷。那種奇妙的感覺,像一個魔鬼,被深埋在歲月的塵土中,一瞬間又在我身體上,重現原形。我想不明白,究竟是女人的天性所至,還是別的?

7、荊家莊園的故事

1965年,我走進那座莊園。如果說沒有那幅速寫,我就是一名普通女生,就不會讓男老師,無意間撥動我情竇初開的心弦。命中注定,我將為自己的心動,痛苦一生,快樂一生,追求一生也,失敗一生。

——摘自《宋梅影日記》

宋梅影?

到。

梅影?梅影,好!“月籠明,窗外梅花瘦影橫。”

音樂老師兼校文工團長洪流和我,幾乎同時念出這句詞。不同的是,我沒有喊出口,而老師盯著我,情不自禁地吟誦。抑揚頓挫,神情投入,幾分沙啞的男中音,讓宋代一個並不怎麼出名的詩人李重元,在這個瞬間重現。

然後,大家就聽見我說,我姥爺是私塾先生。我出生在臘月十九,我們院子裏那株臘梅正含苞待放,於是,我就有了這個名字麼。我細聲細氣,濃重的新疆口音,把“我”念做“俄”,把“們”念做“盟”,引起了一陣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