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歸來,已是傍晚。退之已將最後一根針拔下。我湊近探了探,那女子臉上的薄煙似是退去了大半。
激動過後,便喚了周圍丫鬟去取之前備好的點心。我在那丫頭耳邊低語幾句,大抵便是讓她將另一盤糕點送到黎姨娘處,那丫頭也明理的點點頭。
外頭天色似乎不是很好,早已淡了晚霞,黑雲卷著殘風,使我心中不覺煩悶。
門吱呀開了,原本以為是丫頭送來了點心,便趕忙迎了上去。卻見淩秋滿耷著腦袋,立在門口。她臉色極差,眼神無光,抬頭看了看我,又瞥了眼立在一旁的退之,輕咬下唇。我並未在意,扯著她的袖子,激動開口道,“秋滿姐,退之醫好了。你可以……”話還未說完,便聽“啪”的一聲。一掌落於臉上,不重,聲音卻大。端著盤子走來的倆丫頭顯然被這場麵嚇到了。她們眼前景象無非是“淩秋滿無理取鬧”。
我曉得其中一位,是娘的陪嫁丫鬟之一名喚青衣。青衣先是愣在那兒,手中裝著點心的盤子“哐”的落下……我失魂般走了過去,幫她將散落的糕點收拾進了盤子。
因為與秋滿還是有一段距離,我背對著她,不知她如何,她,亦是……我一塊一塊數撿進了盤子,拍拍青衣的手示意讓她先行離開。她抬頭,對上我的眼,有些許歉意,既而又對上了淩秋滿的眼……轉眼匆匆離去了。
我起身遙對著淩秋滿,將手撫上臉頰,有些茫然。秋滿有種如釋重負之感,蒼白一笑,“糕點…送過去了吧。”
我訝然,輕輕道,“對不起,秋滿姐…方才送過去了。”她點頭,回首轉身,出了我的院子。殘風卷起一地落葉……
一如初識她的情景。時年,六歲。那時家業剛剛興起,哥哥也去幫爹爹的忙。我便隻得由王媽領著瞎轉悠。
那時,自己苑中的東西都已玩膩了便纏著王媽帶我出去轉轉。王媽無奈我的軟磨硬泡,就妥協著將我帶到苑口放紙鳶。紙鳶斷了線,我便追著它朝前跑,王媽亦在後麵跟著。紙鳶落在了府中西北角的一處苑中,因為我的院子靠南,所以算是跑了大半個府院。
我喘著粗氣,抬頭看了看那苑名“黎天苑”。不錯的名字,我指了指那苑匾,“王媽,誰住這兒啊?
王媽向那苑中探探,有些為難,道“我的小祖宗呦。這是老爺的二太太,你黎姨娘的住處。”
“黎…姨娘?有什麼說頭嗎。”我眨巴眨巴眼。
王媽四處探了探,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將我拉至離院子較遠的一處小石凳上坐好,低聲道“小祖宗,今天奴家說的,你可別放在心頭上,就當是聽故事罷。”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其實,大致便是,在爹年紀尚輕時,曾在江南有一段風月。那段風月的女主人公,叫做黎惆,也就是現在的黎姨娘。那時,爹家道中落,流離江南,與江南一繡院的繡娘熟識。爹常與之把酒談心,久而久之便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愫。但,二人相處半載,爹說想去江東謀出路,她亦表示支持,這一去就失了音訊……
誠然,並非期間真失了音訊,而是剛去的那一年中,經曆了太多。
那一年,爹承蒙方家相助,開啟了他的謀商之道。也在那一年,爹於娘一見鍾情。娘本名方微,方曉塵寰至微處。的確,娘是位心細的女子。隻是她的細不如黎惆的情似涓涓細流,而是在爹路阻時指點迷津,在爹悅然時談笑風生……她,善於洞察爹的一舉一動。倘使說爹與黎惆似是知己,與娘便更勝夫妻。
夫妻,不是心境的依戀,而是心靈的契合……
爹與娘成親數月後,便生下了大哥。此時,爹與黎惆分開亦是數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