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短篇小說 安魂(王保忠)(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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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大概是後半夜燃起的。

宋剛趕到十裏坡時,看到陳樹那一個個蓧麥垛早化成了灰燼,連地塄上的沙土都燒黑了,空氣還有些灼人,老遠就能聞到一股焦糊味兒。田七叔他們早在地裏了,看起來是忙得焦頭爛額的。宋剛是個閑不住的人,也想上去幫個忙,但他很快就發現那些人其實也沒事可幹,不過是團團打轉而已——田七叔臉上抹得黑一道灰一道的,兩隻手不停地揮舞著,讓圍觀的人靠邊站。再看陳樹,正耷拉著個腦袋蹲在那裏,表情呆滯,眼神空洞,就跟他身邊那棵燒得隻剩了半截的老柳樹一樣。

你該拉回去呢,宋剛安慰說,拉回去不就沒事了?

割完就黑咕隆咚的啦,陳樹眼一瞪一瞪地,你讓我咋拉?我要知道會給那個王八蛋一把火點了,不睡覺也得拉回去。王八蛋,挨千刀的王八蛋,逮到了我非活剮了他不可。不,剮了也不解恨,還要把他蒸了煮了油炸了。蒸了煮了油炸了也不解恨,還要把他扔到茅坑裏,讓他遺臭萬年。

別罵了兄弟,再罵你的蓧麥垛也回不來了。宋剛進一步寬慰他,明年勤快點,損失不就回來了嘛。

不是你的不心疼吧,陳樹說,我就罵那挨千刀的王八蛋,就罵。宋剛就責備自己多嘴,鹹吃蘿卜淡操心,原本是想安慰陳樹幾句的,給他寬寬心,沒想到熱臉撞了個冷屁股。那就不說吧,不說了,但到底沒管住自己,老半天又出了聲,兄弟,咋別人的地不著火,就你的著,你想過沒有,會是誰放的火呢?陳樹懶懶地看了他一眼,除了我,誰都有可能。宋剛眼睛睜得多大,也包括老哥我?陳樹哼了一聲,你算老幾?說不準就是你幹的呢。宋剛想賞自己幾巴掌,讓你再說,再說,就閉了嘴巴不吭聲了,臉上卻掛著笑。

還笑,陳樹的臉轉向他,你個王八蛋笑誰呢。

你咋罵人呢?就算你的蓧麥垛失了火,也不能罵人吧。宋剛變了臉色。

咋啦,罵你個王八蛋咋啦?

宋剛想還嘴,田七叔不知什麼時候擠過來了,拍拍他的肩頭,說宋剛你就不能少說幾句嗎,忙你的去!案子我已報到派出所了,一會兒他們就該來人了,他們來了,事情就會搞個水落石出的。

宋剛不吭聲了,看了陳樹一眼,退到一邊等著了。

老半天,坡溝下駛來一輛白底藍道兒的車,停下時嘎吱響了一聲,車屁股後豎起一片毛茸茸的塵土。宋剛想,這可能就是警察的車了。

車門一開,果然出來兩個大蓋帽,吭哧吭哧地朝坡上爬來。一胖一瘦,胖的人高馬大,瘦的像個麻稈棍兒。宋剛還從沒看過警察破案,他想見識一下,看看他們到底有啥能耐,家裏有本探案書,講的是一個叫福爾摩斯的外國人破案的事,也不曉得這兩個警察比起那個外國人身手怎樣。再看陳樹,這會兒也顧不上罵人了,丟下他,尾巴似的跟在警察屁股後頭跑。宋剛不由暗暗鬆了口氣,他忽然覺得有點害怕陳樹,這個人不好惹呢。

兩個警察跟田七叔打了個招呼,就開始忙乎上了。

胖警察笨拙地從地塄下跳上去,找了塊沒有被火舌舔過的地方蹲下了,彎腰時顯得很吃力。

宋剛看了一會兒明白了,胖警察在圈一個鞋印,圈好後,又插筷子似的把手指插進去,可能是想測一下陷進去的深度吧。宋剛看著,心說當個警察也不容易呀,別看平日裏吆三喝四的,有了案子就得費點勁了。

瘦警察在拍照,身上變魔術似的變出了兩台照相機,脖子上晃蕩著一台,手裏拿著一台,一會兒把鏡頭對準燒焦的地塄照,一會兒又對準地塄下的灰燼照,一會兒站著拍,一會兒蹲著拍,衣服上都沾了灰。

宋剛看了,心說你總不會躺下拍吧?還真讓他猜準了,瘦警察突然撲通一聲躺下了,但不是專門躺下的,是給腳下的石頭絆倒的。

宋剛想笑,終於還是憋住了,他想把瘦警察從地上扶起來,對方卻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讓他離遠點。

宋剛就不敢往前靠了,一扭頭,見陳樹正盯著他呢,兩隻黑洞洞的眼睛槍管似的指向他。宋剛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好像陳樹扣動了扳機,啪的一下將他擊中了,他感到自己滿臉血汙。心裏就日罵開來,你這家夥是不是吃了瘋狗肉啦,眼睛都在咬人呢。我又沒燒你的蓧麥,憑啥這樣看我?陳樹自然沒聽到他心裏激烈的聲音,依然固執地盯著他,他不由退後了幾步,縮到胖警察身後了。胖警察的身體像堵牆,這讓他覺著心裏有了依靠,人民警察愛人民,身體就像一堵牆。他盼著他們趕緊破了案,破了,陳樹就不會冤枉他了。

但是,兩個警察卻好像陷進了錯綜複雜的細枝末節裏,眼看太陽都升到中天了,也沒折騰出個結果來。宋剛想離開了,他又扭過頭看了陳樹一眼,心說這是你的事,對不起我就不奉陪了。再見,兄弟。轉身的一刹那,他發現陳樹正跟胖警察說著什麼呢,說話時還一眼一眼地瞟著他。宋剛忽然覺得一陣尿急,他意識到這是個是非之地,必須馬上離開,便轉過身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你等一下。沒走幾步,他就被胖警察喊住了。

宋剛停下來,莫名其妙地看著胖警察,不明白為啥要叫住他。

記著,胖警察擺擺手說,這幾天不準出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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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警察在村子裏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