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架勢,是下決心要把這個案子破了的,案子不破,他們就要在這裏住下去,也許幾天,也許幾個月。這一點不光宋剛,村子裏的人包括那些赤屁股玩尿泥的小孩都看出來了。派出所離村子少說有二十來裏路,曲裏拐彎坑坑窪窪的,若是每天開著車跑來跑去,倒說明他們沒一點辦案的誠意。一開始,宋剛也盼著他們別走,住下來多下點工夫,盡早把這個案子結了。要不然,陳樹那雙眼睛都能把他吞了呢,這家夥好像認準了就是他放的火。
但麻煩很快就來了。不隻是他一個人的麻煩,村子裏不少人都被劃進了一個圈子,至於這個圈子怎麼劃出來的,怕是隻有那兩個警察、田七叔和陳樹知道了。進了圈子的人都被叫去問話,有時一天隻叫兩個人,問得很仔細,幾乎是怎麼從娘胎出來的都給問到了,有時叫的人就多了,三個五個地叫,問得也粗疏,沒幾句就打發出來了。村子沒多大,這幾年人又走了不少,幾天下來,大半個村的人都給問了個遍。有的連著被叫去幾次,今天問過了明天接著問。宋剛就是連著被叫去幾次的一個。
那天,田七叔嘩嘩地搖著宋剛家的門環,讓他出來一下。宋剛開了門,問啥事。田七叔反問,都快吃晌午飯了,咋還關著門?宋剛心裏咯噔了一下,是啊是啊,太陽都快懸到當頭頂了,他咋還沒開門呢?往常這個時候他早把門打開了。莫非他心裏怕著誰?怕著誰呢?是陳樹,還是那兩個警察?想著,宋剛禁不住又打了個哆嗦,他想解釋一下,又不知該咋說。老半天,崩出一句話來,又不是我放的火,叫我去幹啥?田七叔笑笑,沒人說火是你放的,這是正常調查,你得配合一下。
不去不行?宋剛灰著臉問。
田七叔點點頭,不去還真的不行。
宋剛就扭過頭看他媳婦頌蓮,意思是去不去,頌蓮衝他笑笑,說去吧,又不是你放的火,你怕個啥?宋剛心裏還是有些不踏實,又回過頭看了頌蓮一眼,頌蓮也還是衝他微笑著。田七叔就搖搖頭,說走吧走吧,你一個大男人還真不經事,還不如你媳婦呢。宋剛說,這個陳樹咋■搞的嘛,他要是把蓧麥拉回去,能有這麼多事?邊嘮叨邊跟著走。
到了村委會,警察指指對麵的椅子讓他坐,宋剛就坐下了。
胖警察問,你叫啥名字?
宋剛有點緊張,臉漲得通紅,言語也有些結巴,我,我叫宋剛。
瘦警察在一邊負責記錄,宋剛說一句,他記一句。胖警察又問,失火那夜你在哪裏?
宋剛說,在家,我在家。
胖警察說,在家幹啥?
宋剛勉強笑了笑,睡覺呀,除了睡覺還能幹啥?
胖警察說,一直在家?宋剛又笑了笑,當然一直在家了,不在家我又能去哪兒?
宋剛,胖警察突然一拍桌子,你撒謊了吧?
我說的可都是大實話,宋剛哆嗦了一下,我敢對天發誓!
你說你在家睡覺,那怎麼有人看見你在街上聽戲了,有沒有這事?胖警察又拍了一下桌子。
宋剛臉色就變了,汗點子像雨後的蘑菇,嘩地生出一大片,密密匝匝地,蓬蓬勃勃地,言語卻像是蘑菇罩著的細草,細弱而陰濕。那、那晚我確實出去聽了會兒戲,宋剛說,田豐他爹不是死了嗎,他是個大孝子,從城裏請了個鼓匠班,連著唱了三天戲。其實也沒啥看頭的,連跳脫衣舞的都沒有。
跳脫衣舞?胖警察打斷了他的話,說說怎麼回事。
瞧我這張臭嘴,宋剛急了,你們就當我放了個屁好不好,真的沒有啥跳脫衣舞的。
這事完了再說,那天你回了家再沒出去嗎?
沒,我敢對天發誓!
發誓沒用,我們要的是證據,誰能給你作證?
我媳婦頌蓮。
……
這以後,宋剛又給叫去過幾次,每次差不多都是這樣的問話,都能背出來了。這一次,警察問來問去後,突然讓他把頌蓮叫來作證。宋剛一縮脖子,還得叫頌蓮來?她在家哄娃娃呢。
胖警察說,你娃娃多大了?
一歲,宋剛說,不,差一個月才一歲。
胖警察一揮手,又不是坐月子,讓她抱著娃娃來吧。
宋剛沒法子,隻得去叫頌蓮。剛要走,又被叫住了,你就待在這裏,讓田村長去喊她。宋剛本想路上安頓頌蓮幾句,叫她不要亂說,沒想到警察不讓他走,可能是怕他們夫妻串供吧。
沒多久,頌蓮抱著娃娃來了,娃娃哪見過這陣勢,一進門就哇地一聲哭了,臉憋得通紅,嗓門奇高奇大。頌蓮怎麼也哄不住。
瘦警察看了宋剛一眼,說你先把娃娃抱走,問完就沒事了。
宋剛從頌蓮懷裏抱過娃娃,又磨磨蹭蹭地出了屋,娃娃不見了娘,踢著胖乎乎的小腿哭鬧得越發沒個遮攔。宋剛身子一顛一顛地哄著,別哭別哭,一會兒你媽就出來了。可問題哪有這麼簡單,一直到娃娃哭得嗓子快啞了,頌蓮才出來。
看到娃娃哭成這樣,頌蓮沒好氣地說,你咋連個孩子都不會哄?
宋剛把娃娃往頌蓮懷裏一塞,急迫地問,他們都問你啥了?
頌蓮沒吭聲,寶貝寶貝地叫著,孩子漸漸不哭了。
宋剛說,急死我了,快說話呀,警察到底問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