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管站的人走了沒幾天,宋剛看到陳樹又進了他家院子,進來後也不吭聲,直著脖子朝窯頂上的電線看。宋剛本想讓頌蓮出去和他說話的,又怕她笑話,就自己給自己壯著膽子走出來,說,你來了也不打個招呼?陳樹沒吭聲,依然抻著脖子往高處看。宋剛說,看飛機你到別處去看啊。陳樹仍沒吭聲,依然固執地瞅著窯頂上的電線。宋剛心裏就發了毛,你走吧,我家窯頂又沒超生啊。
我這次不是說超生這個事,陳樹看了他一眼說,我想跟你家拉個電,你隻說行還是不行。
拉也行,宋剛說,不過我家也不是發電廠,我用電也得掏錢,錢咋算?
好你個宋剛,你還想跟我算電錢?那你說我家的蓧麥燒了咋算?啊,你說我家的蓧麥燒了咋算?
又不是我燒的,你跟我說這些幹啥?
當然要跟你說,案子沒破,你就有嫌疑。
宋剛心裏又日罵開來,瘋子,瘋子,真他媽的是個瘋子。
你說,到底讓我拉不拉?
宋剛心說憑啥讓你拉,就憑你會打小報告?卻終於沒敢說出來,他真有點害怕呢。瞧瞧那家夥那雙眼睛,簡直能把人吞了。一扭頭,看到頌蓮出來了。他看到陳樹也把臉扭向了頌蓮,不止在她臉上看,還往她肚子上掃了一眼呢。這個瘋子,真是無孔不入啊,他在看頌蓮懷上了沒有呢。頌蓮好像也覺出了什麼,笑笑說,兄弟,我沒懷上呢。陳樹說,這就好,你說,讓不讓拉電?
你拉吧兄弟,頌蓮說,錢算我們的。
宋剛拉了頌蓮一下,意思是你再考慮考慮,憑啥白白讓他用電?
兄弟你拉吧,頌蓮卻說,錢我們出。
這就好,陳樹滿意地點點頭,我就知道你會讓我拉的。
宋剛心裏那個氣呀,可頌蓮這麼說了,他還能說什麼?他發現陳樹臉上忽然有了笑,這家夥好像很久沒有笑過了,一旦笑起來,他就有些害怕。宋剛盼著他快點出門,恨不能一腳把他踢出去。陳樹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在院子裏一晃一晃地走,一邊走一邊尋找什麼。不是讓你拉電了嗎,宋剛說,你還找啥?陳樹懶懶地應了一句,我看一下有沒有電線。宋剛一下張大了嘴,這家夥真是瘋了,他忘了這是在誰家。
這好說,頌蓮又一笑,我幫你找。說著進了柴房,他們用過的東西都存在那裏,過了一會兒,她拎著一大團電線出來了。
都是你的了。她說。
陳樹接過那團電線,連個謝字都沒說就走了。
等他出了門,宋剛狠狠地朝他的背影唾了一口。
傍黑時,陳樹過來接電了,宋剛看到他屁股後拖著一根長長的電線。這當然是頌蓮給的那團電線了。陳樹也不說話,看了宋剛一眼,牽著電線爬上了牆頭,又從牆頭爬上了窯頭,他打算把兩家的線頭在窯頭接上,隻要那麼一接,他家的燈就亮了。
宋剛本想說一句,你又不懂電,也不請個電工?但是他才懶得去說呢,他更不想幫他的忙,就那麼仰著臉冷冷地看。他想,你就瞎折騰吧,電不死摔死也好。他剛這麼一想,就見窯頭上火花一閃,然後,陳樹便麻袋似的掉落下來了。宋剛以為是個夢呢,他不相信自己那麼一想陳樹真就摔下來了,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但是陳樹卻真的摔下來了,就那麼摔在他腳下了。他顫顫地蹲下,把手探到陳樹的臉上,沒一點鼻息,眼球也不轉了,鼻孔裏躥出兩道蚯蚓來。
出事了,陳樹出事了。老半天,他才喊出聲來。
聲音肯定挺瘮人,他看到頌蓮急匆匆地跑出來,問怎麼了。他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陳樹,又說不出話了。
頌蓮一看就明白了,說,快去找醫生啊。
宋剛跌跌撞撞地奔向了村街。
5
葬了陳樹,宋剛長長舒了口氣,他不像過去那樣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一聽見外麵有人說笑,就跑出去湊熱鬧了。村子裏的人們好像也都鬆了口氣,臉上的陰雲一掃而光了,一張張臉陽光燦爛的。是啊,陳樹死了,這是多好多好的事啊,再不用擔心一出門碰上那倒黴鬼了,不用看他的臉色了。
這個下午,宋剛出了街,聽見王會計正和人們說著陳樹的事。王會計說陳樹摔死的那個晚上,他還在街頭撞見那個倒黴鬼了,那家夥邊走邊嚷嚷,說這事就沒個完,你們別以為我家的蓧麥就那麼白白給燒了,這個案子我必得破了,你們聽著,我就是田村的福爾摩斯!案子不破,你們就都有嫌疑!王會計說他本來還想問問福爾摩斯是種啥藥,他隻聽說過阿莫西林、羅紅黴素、盤尼西林,還沒聽說過福爾摩斯呢。可是陳樹拋下這話,就一陣風似的刮走了,再沒了蹤影,任他怎麼喊也沒出來。後來,他就聽到了宋剛一驚一乍的喊叫聲,這才知道陳樹觸了電。
他活著時害得我罰了錢,還差點丟了差事,王會計說,死了,陰魂又讓我撞上了,真他媽的倒黴啊。
陰魂?宋剛問,你確定是他死的那晚看到的?
當然確定,王會計說,那天恰好是我老婆的生日,這個是記不錯的。
他是猝死,宋剛說,猝死的人最難纏,撞到誰身上就不好了。你沒覺著這幾天有啥不舒服的嗎?
就是眼前老晃著那死鬼的影子,王會計說,到夜裏也不敢上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