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就讓你撞上了?宋剛搖了搖頭。
王會計不吭聲了,憂心忡忡地看著天上的太陽。
還才是半下午,天上的太陽明晃晃的,宋剛卻看到王會計臉上滿布著陰雲。宋剛不想再問下去了。人們好像也都沒了說話的心思。宋剛知道他們在想啥,他們在想怎麼能驅除那死鬼的陰魂。終於,有人出了聲,唾他去,咱都唾他去,看他還敢不敢出來。
對,宋剛差點歡呼起來,唾他去。
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邁開了腳步,一起往陳樹的墳上走。
宋剛也隨著走。
到了陳樹的墳上,眾人就呸呸呸地唾,唾沫幾乎彙成了一片汪洋,要把那幹癟的墳頭衝走了。等他們唾累了,天也快黑了,一張張臉上卻又有了陽光,都陽光燦爛地往村子裏返。
宋剛跟著走了幾步,覺得有些尿憋,就落下了腳步,看到眾人走遠了,他匆匆返回了陳樹的墳頭,又四下裏看了看,沒一個人,便拉開了褲褳,掏出家夥撒起尿來。他撒得很慢,竟然像小時候一樣希望衝出個圖案來,等最後一滴尿汁撒完了,他發現地上有了幾個濕濕的字,王八鬼。他又看了一眼,是王八鬼,而不是王八蛋。他忽然大笑起來,看了墳頭一眼,又趕緊刹住了。
回了家,天已經黑到底了。
頌蓮早把飯做好了,見他回來,問你是去做什麼了,這麼遲。宋剛本來就要把到陳樹墳上的事說出來了,想想不能說,說出來可能給頌蓮小瞧了,又不能什麼都不說,就揀輕鬆的無關緊要的說。說王會計撞見陳樹的陰魂了,陳樹放出話說,這事根本就沒個完,你們別以為我家的蓧麥就那麼白白給燒了,這個案子我必得破了,你們聽著,我就是田村的福爾摩斯!案子不破,你們就都有嫌疑!那人還以為福爾摩斯是種藥,正要細問一下,那倒黴鬼卻一陣風似的刮走了,再沒了蹤影,任他怎麼喊也沒出來。
王會計真是沒見識,宋剛笑笑說,連福爾摩斯是個誰都不知道。
不是吧,頌蓮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就一句話能忙乎你一個下午?你們真的啥都沒去做?
還能去做啥?宋剛搖搖頭,就算他陰魂不散又咋啦,一個倒黴鬼能讓我們做個啥?誰怕誰呢。
菜端上來時,宋剛忽然想喝點酒了,他覺得今天漂漂亮亮完成了件大事,不喝點酒慶賀一下說不過去。就從櫃子裏拿出瓶酒,坐到炕上美滋滋地喝起來,吃一口菜喝一口酒,吃一口菜喝一口酒。頌蓮又看了他一眼,說,你今天到底遇上啥事了,看著心情不錯嘛。宋剛搖搖頭說,沒啥,聞著你的菜炒得香,就想喝幾口了。頌蓮說,我也沒多倒一滴油花,你咋聞著香了?你們真沒對陳樹做啥?宋剛又喝了口酒,說,死都死了,我們還能欺侮一個死人?
這時候,孩娃哇地一聲哭醒了,頌蓮就抱過孩娃喂奶。
宋剛看了孩娃一眼,說,這小家夥啥時候能長大呢,長大了就能陪著他老子喝二兩了。
宋剛一邊嘮叨,一邊喝酒,慢慢就喝高了。
頌蓮也沒攔他,以往她是不讓他喝這麼多的。頌蓮給孩子喂過奶,就坐在炕沿上吃飯,沒吃幾口卻放下了飯碗。宋剛有些心疼了,說你奶著個娃娃咋不多吃點,不多吃點能有奶?頌蓮忽然又問,你們真沒對陳樹做啥?宋剛已喝得管不住自己的嘴了,說,做了又怕他個啥,我們去他墳頭上了,都唾了他一口,差點沒把那死鬼的墳衝走。
你還做了啥?頌蓮又問。
我?我還在他墳上撒了泡尿。說著,他忍不住笑了。
你真有出息呀。頌蓮狠狠地說。
宋剛沒理她,接著喝,喝得暈暈乎乎的,雲裏霧裏的,後來他一抬頭看到頌蓮不在了,孩娃也給她打發著了。他不知道頌蓮去哪了,就喊,哪去了,你哪去了,喊了半天沒人應,就跑到街上尋,因為喝了酒,他走得就慢,一高一低,一飄一飄的。後來,他看到街口有火光閃爍,火邊蹲著個人,看上去很像頌蓮,他就朝那邊走去。走過去一看,還真的是頌蓮,她正一邊燒紙一邊念叨啥呢。就立在她背後聽,聽得她說,安息吧兄弟,你不是已經到了那邊嗎,可別再想著這邊的事了,沒錢花了就給嫂子托個夢,嫂子給你燒,好不好?聽著聽著,他忽然憋不住咳了一聲。
你這幹嗎呀,頌蓮嚇得跳起來,我還當是個鬼呢。
我不是鬼,宋剛僵著舌頭說,他才是。
可你心裏有鬼。頌蓮說著又蹲下來。
宋剛一隻手朝頌蓮伸過去,想把她揪起來,不給那死鬼念叨,卻聽得女人早出了聲,安息吧,可憐的人啊,你要在那邊沒錢花了,也可給你大哥托個夢,他一點都不計較你,你也別跟他計較了,別跟村裏人計較了,好不好?兄弟,你就在那邊安息吧。宋剛怔了怔,手慢慢就縮了回來,老半天,他也蹲坐下來,先是眼裏有了淚,後來竟然狼也似的號哭起來。
原刊責編 陳克海 本刊責編 李昌鵬
【作者簡介】 王保忠:1966年生,中國作協會員,著有長篇小說《銀狐塬》《男人四十一枝花》,出版小說集、散文集多部。短篇小說《張樹的最後生活》曾被本刊選登,並獲第三屆趙樹理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