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昨天,他能回想起來的也就這麼多。他其實沒打算故意去記住什麼。每天都要經過一些細碎的事,他無法分辨哪些值得或不值得記憶。在他此刻的印象中,一切問題都出在給男主人抽完汽油之後。這二十公升汽油是經過油運股長簽字批準後加在油箱裏的,他要做的是用一根塑料管從油箱裏把它吸出來——這肯定是新司機的事。可他沒掌握好力度,把汽油吸進了嘴裏,不得不齜牙咧嘴地吐了半天。他看見班長在一邊哈哈笑。男主人也笑了。換得一桶汽油讓溫和粗壯的男主人非常高興。現在想來,如果昨天的事情在這個充滿笑聲的場景中結束,那一切都無比圓滿。可男主人興奮得有點過了頭,畢竟不是年年都能遇到前來尋找羊糞並願意用日益昂貴的汽油來作交換的遠方來客,於是他主動向班長提出邀請,讓他們明天再來。
來了殺羊給你們。興奮的男主人用不很流利的漢話說,羊肉請你們吃。
行啊,來就來!班長馬上說,你請我吃羊肉,我給你帶點青菜過來!
他記得班長答應得很爽快,班長笑起來有一口白牙。他喜歡這個樣子的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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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時說要給昨天那家男主人帶青菜時一定是真心的。因為你吃女主人煮的方便麵時就發現碗裏缺幾根青菜。你知道,牧民平時很少吃青菜,所以你在廚房裏找不到一根青菜,隻有一些土豆和洋蔥。
你甚至還應邀前往羊圈去挑羊。你本來想弄一隻小羊羔吃,可男主人舍不得。他給你推薦了一隻個頭挺大的羊,可是它目光渙散無精打采,你馬上認出那是一隻因縱欲過度而肉膻味差的退休種羊。最後你們一起選定了一隻半大不小的羊。
我把羊殺好等你們。男主人很高興地說,等你們來吃。
好,明天見!你把手伸出車窗向他招招手,然後出發了。
在返回連隊的路上你心情不錯。因為你想著第二天至少用不著去四處尋找牧民和他們的羊圈了,這省去了很多的時間精力,何況還能免費吃到新鮮的羊肉。
回去以後你去大棚弄點青菜。你吩咐著。
是!他立刻回答。
看起來你對他的駕駛技術已經十分放心。所以你才敢脫了鞋,把兩隻腳踩在儀表台上,為自己設計了一個十分舒服的姿勢。夕陽照進駕駛室有些刺眼,你閉上眼睛,於是荒漠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橘紅色的世界。
明天可以大吃一頓羊肉。傍晚回到連隊,你就打算把這事給老趙顯擺一下。可你沒想到的是,老趙跟你說話時打出來的嗝充滿了羊膻味。
今天羊肉吃多個求了。不過真他娘的好吃。老趙說,今天找到了一個好人家,小兒子在新疆當兵,見了我們熱情得不得了,立馬殺羊給我們吃。
你頓時覺得很失落。那感覺就像你正想炫耀你的寶馬,卻發現對方開來了輛法拉利。
他有個閨女在烏蘭牧騎當演員,打算明天要帶幾個朋友一起來家裏玩,讓我們明天一起去他家裏熱鬧一下。明天咱們相跟上去啊,人多了熱鬧。你不知道他家那羊圈大得,老趙誇張地伸展雙臂,我操,一眼都看不到邊!
你咽了口唾沫,把剛才準備顯擺的話一起都咽了下去。你覺得胃裏反出一股丟人的方便麵味兒。
我就不去了吧。你很不誠懇地推辭。老趙不可能聽不出來你已經動心了。
啥不去?必須去!和你的預想一模一樣,老趙瞪眼佯怒,人家專門說了讓我多帶幾個人,要和我們跳舞,還要和我們摔跤哩!你想都想不到,那家夥還是蘇木摔跤比賽第三名,家裏掛著獎狀哩,我悄悄從後麵攔腰抱住想把他弄倒,結果他屁股一撅,不知咋回事就把我撂到兩米以外去了。
不過……你正想說你已經答應了別人,可話頭被老趙掐斷了。
我看你明天能跟他比畫一下,咱們幾個裏頭就你最壯了。老趙說,明天一起去,一起啊!
老趙拍拍你的肩膀,走了。你獨自站在連隊門口的水泥台階上思考了一陣。你很好奇老趙說的跳舞和摔跤。你每年都到戈壁灘拉羊糞和無煙煤,可你印象中從未見過跳舞和摔跤的牧民。你見到的都是騎摩托或者穿茄克的,所以你不得不承認老趙描述的那個場麵對你很有吸引力。
可是,已經答應了人家明天要去,這該怎麼辦呢?
你考慮了一會兒。你考慮的結果是,明天不去了。
第二天早上,在微亮的晨光中,你看見你徒弟手裏提著個東西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班長,青菜準備好了。他停在你麵前用袖子擦一下汗,興衝衝地讓你看他手裏提著的那一塑料袋青菜。我一大早去大棚裏摘的,你看,新鮮吧?本來還想再摘點,又怕他們吃不了放壞了,就沒多摘。不過也夠他們吃兩頓的了!
今天不去他家了,換個地方。
不去了?他愣住了,為啥?
不為啥。老趙找了個更好的地方,你負責跟緊他的車就對了。作為一個老兵,你當然沒義務給他解釋那麼多,菜也不用拿了,你交給炊事班吧。